这是2013年末。
全国扫黑除恶专项斗争的提出，要在五年后。
上辈子，褚嫣依稀记得，家里集团名声变臭以后，没有经历所谓的清扫和严打工作。
因为集团根本没撑到那个时候。
褚嫣认为，褚立行这种不见棺材不落泪的人，没到那个时候就已经全身而退，成功洗白，分家自立，是一件很可惜的事情。
她倒巴不得把这个二叔送进去吃几年牢饭。
可惜，这辈子她不能助纣为虐，冷眼看其自取灭亡。
因为这涉及到了家里集团的命运，这不是她要整褚立行那么简单，这关乎到褚家的将来。
当然，这个褚家，只包括父亲母亲和爷爷在内。
褚立行骤然被揭开遮羞布的那刻，眸中闪过阴戾，看着竟然有点骇人。
褚嫣往老爷子身边靠，默默寻求安全感。
老爷子察觉到孙女的不安，手掌覆上她手背，周身气场却冷厉森然，静默中与二儿子对峙，像亟待苏醒的雄狮。
褚立行率先败下阵来，藏起眸底的阴郁，转而换上欲哭无泪的委屈模样。
“爸，大哥，做地产开发，谁不是这样过来的？”
“自古穷山恶水出刁民，那些村民知道地皮将来要增值，有多少是真心肯搬的？”
“我这是花最小的代价给集团解决麻烦，倒成我的错了？”
褚耀邦不买账，冷着脸问，“所以嫣嫣说的确有其事？这些人你是从哪里找的？”
“就是……经人介绍，咱们只要给一笔佣金，对方能替咱把所有钉子户摆平。”
褚立行掰着指头盘点：
“现在已经只剩下一家了，是个女人带个孩子，都不必跟人家动手，随便威胁恫吓两下就能服软，也就这两天的事。”
老爷子气得猛咳一声，“孽障！你这是造孽！”
褚立行不服气，“大哥您就说，这方法效率高不高？我替集团省时间省成本，恶名自己背，还要怎样？”
褚耀邦脸一沉，“你的意思，我还要夸你黑白两道通吃，门路又多又野了？”
褚嫣提壶给气得不轻的父亲倒水，一脸看好戏。
难道就许他褚立行煽风点火？
“二叔效率高、省时间倒是没错，只是这成本究竟省没省下来，却不太好说。”
“褚嫣！你再胡说，我替你娘老子教训你！”
“你敢！”
“你敢！”
老爷子和严秀丽同时冷喝，餐桌上气氛剑拔弩张。
褚耀邦终于冷冷发话，“这些年，我纵着你，没想到你是越来越不像话……”
褚立行以为大哥终于要教训女儿了，却发现褚耀邦眸中冷箭直指自己：
“褚家立足于江城地产行业，清清白白做了这么多年生意，你倒好，一朝一夕就要自砸招牌，毁了江褚集团！”
“大哥！你为什么这么迂腐？！”褚立行跳脚，“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作为商人，你未免洁癖太多！”
今天这顿饭反正是吃不安稳了，褚嫣往椅背里一靠，抱着手臂，眼中染上嘲弄。
“二叔倒是胆大，所以吃的嘴角流油，省下来的拆迁款预算指不定要进谁腰包……”
褚立行一个叉子摔过去，落到褚嫣的盘子里，铿锵一声激响，严秀丽被吓得叫出来。
“褚老二！你冲谁呢！”
褚嫣这回不再惯着，反手掀了面前的餐盘，褚立行正好坐在对面，胸前被溅上星星点点的油污。
“你急什么？二叔，你敢说自己这些年来手脚干净，没做过任何对不起集团的事情吗？”
褚嫣的音色冷静克制，比跳脚的褚立行更像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成年人。
褚立行喘着粗气，却不说话，用愤怒掩饰心虚。
褚嫣今天不会轻易放过这个机会，既然要整顿，那就该趁热。
“二叔，不如我们来打个赌吧。”
“最后这家钉子户，如果我能用预算以内的成本说服他们搬迁，同时不动用任何违法违规手段，那就说明你在项目中决策错误，我要你暂停集团日常工作，接受专项审计调查，”褚嫣停了停，补充，“当然，审计团队由我来指派。”
褚立行眯着眼，只冷笑，一言不发。
“怎么？二叔不敢？”
“你少用这种激将法！你一个丫头片子，懂什么公司运作，懂什么财务管理，需要你来替你爸开我的刀？”
褚立行阴森森转向褚耀邦，“大哥惦记着继承人接班，早说就好，不必派这疯丫头来羞辱我！大不了我辞职！从此以后，我褚立行跟江褚集团没有半毛钱关系！”
褚嫣寸步不让，提防着餐桌上任何人掉进褚立行的语言陷阱：
“二叔不用这样以退为进，说得倒像是长房欺负二房，这不是叫爷爷为难吗？回头褚家真落下个为争家产兄弟阋墙的骂名，奶奶在天之灵恐怕也难安心。
“只要二叔能证明自己的决策无误，是我和父亲把问题想得太简单了，那二叔仍旧能坐稳如今的位子，父亲也会如二叔所愿，更加信任您，这不好吗？”
褚立行眼底氤氲着一团黑沉沉的雾，突然笑了一声，语调有点捉摸不透。
“既然要赌，那不如咱们加个码。”
“二叔说说看。”褚嫣满脸兴趣。
“如果你没解决那家钉子户，那么我要大哥答应我，这辈子绝不让你进入集团，干涉江褚的生意！”
褚耀邦唇角一颤，眉心皱得能夹死苍蝇，却听女儿爽快利落地首肯：
“可以。如果我输了，从此连‘江褚集团’这几个字我都不会再提！”
“嫣嫣！”
褚家夫妇觉得女儿太冲动，忙着让她收回这番话，老爷子却抬手制止，看向孙女的目光带着欣赏。
“我的宝贝孙女，比你娘老子两个加起来都有魄力。”
“就这么定了，今天这个赌局，我替你们做公证人。”
褚立行皱皱眉，“若是过程中父亲和大哥存心偏帮……”
“你放心！老头子我这次谁也不帮！”
老爷子冷冷扫他一眼，“何况，我们怎么帮？无非是拿钱砸，等到搬迁协议上白纸黑字落下所有补偿条款，成本几何，都能看得见！超支就算嫣嫣输。”
褚立行阴阳怪气，“那也防不住你们私下给对方好处，整出些抽屉协议，阴阳合同……”
“二叔不放心，那就派个信得过的手下，全程参与我的谈判，如何？”
褚立行哑口无言，冷冷应下。
今晚这桌饭，属实算得上不欢而散。
等到褚立行走了，褚嫣偷摸让王姨给自己炖了盅甜汤。
洗完澡，懒懒倚进卧室沙发，揭开盅盖，晶莹剔透的银耳浸在奶白色汤汁里，看的她食指大动，一边刷微博一边舀着甜汤送入口中。
从主页往下刷，慎丽欲盖弥彰的“澄清”动态惹得她满头黑线。
【声明：视频里绝对不是我和@褚嫣，谁信谁傻！传谣者死全家！】
彼时的微博还没有很严格的信息审核和内容监管，这种信口诅咒并没有被限流，褚嫣看了眼发布时间，十二个小时过去，点赞和转发已经破万了。
她哭笑不得。
喝完甜汤，躺回沙发，突然又想到手机里那个视频。
那是施也发给她的，不知道是从现场哪家媒体手中要来的，反正褚嫣知道施也家里做娱乐产业，跟媒体相熟也不奇怪。
再次点开那个镜头晃动的视频，第一眼仍旧是卢晶晶面对晁云津时谨小又羞涩的笑容。
然后她讽刺人，然后自己扑过去跟她打起来，然后被拉架，然后站立不稳，摔进谢郁白的怀抱。
她突然觉得自己错过了什么，拖动进度条往前一点。
然后不偏不倚停在某一帧，重新按下播放。
她指尖发颤，短短几分钟里反复观看那几秒画面。
她没看错。
谢郁白冲过来的时候，动作迅疾得像一头矫健的猎豹。
那双脚，稳稳踩在地上，每一步都很协调。
根本看不出任何跛脚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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