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晓娜的高跟鞋在走廊里敲出急促的鼓点，手中的策划案被捏得皱巴巴的。主编办公室的胡桃木门上，鎏金铭牌折射着冷光，\"陈建国\"三个字像三把悬在头顶的利刃。
\"陈主编--，\"陈建国的保温杯氤氲着枸杞的甜腻，\"你看看今年上半年的报表。\"他推过来的平板电脑上，红色柱状图像一片荆棘丛，\"童书编辑室都做到三百万了，你这古籍编辑部...\"
陈晓娜盯着屏幕上刺眼的\"87万\"，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七年前她带着《全唐诗索引》的出版梦走进这里，如今却要在\"亲子共读\"和\"职场励志\"的夹缝中求生存。
“八十七万--！这样的报告你也敢给我看--！”陈建国的声音如二狼神的哮天犬一般在办公室里不断回响，“陈主任--、你的月薪是多少--！？你的助理月薪是多少--！？排版员小赵的月薪是多少--！？大楼保洁阿姨的月薪是多少--！？陈主任--，你不觉得这八十七万有点儿少吗--！？”
\"主任--，我们这个古籍出版部的业务太冷门儿！能有八十七万已经----”
“陈主任--、我不听你那苍白无力的辩解，我要的是各部的刨收能力，如果你们再拿不出亮眼的成绩，我也只能采取末位淘汰的方法。”陈建国无情打断了陈晓娜的话。
“你回去和你们古籍部的人商量一下。”陈建国像赶苍蝇般地挥挥手。
陈晓娜打开门，门外飘来新入职女孩们的笑声，她们穿着露脚踝的阔腿裤，踩着细高跟鞋从茶水间进进出出，手里捧着印着\"爆款文案\"的文件夹。
回到家时，玄关的感应灯忽明忽暗。丈夫正在给儿子辅导钢琴，《车尔尼599》的音符像断了线的珠子散落一地。\"这个月的房贷刚刚缴完，我这手头儿上……不足一千块啦...\"他的声音被钢琴声淹没，陈晓娜却看见他攥着缴费单的指节微微泛白。
深夜，陈晓娜趴在飘窗上看城市的霓虹。大学时抄录《文心雕龙》的笔记本躺在膝头，泛黄的纸页上还留着咖啡渍。手机突然震动，张岚的语音在她耳边炸响：\"娜娜--！明天来胡奴茶社，姐给你介绍一笔大生意！\"
胡奴茶社的竹帘被风掀起一角，陈晓娜刚闯进茶社雕花木门，就看见张岚正和一个穿旧亚麻长衫的女人谈笑。那女人皮肤黝黑，手腕上戴着串菩提子，和周围珠光宝气的客人格格不入。
“这位就是我跟你常提起的刘敬姐--！，\"张岚大大咧咧地站起来拍着那个叫刘敬女人的肩膀说道，\"刘姐要印一批繁体字古籍，我一下子就想到了你！\"
陈晓娜看着刘敬那一身朴素的衣着，心中的一腔的热情一下子跌倒了冰点----看刘姐这身打扮绝对超不过三百元，一看就是一个穷教书匠：干净而贫穷。她能有什么大单--！？她现在甚至有些心疼她那一百六十元的打车钱，就她们那个叫陈建国的领导真是稀财如命、仿佛出版社的每一个铜板都是从他肋骨上拽下来的，每一笔支出都会让他心疼的要命。这一百六十八元毫无意义的支出会让他心疼上两个小时。她扫了一眼热情高涨张的张岚，心中马上释然了----难得岚姐这么热能执着地给自己拉买卖，总得卖岚姐一个面子。于是她脸抽搐了一下，继续保持着职业性地微笑----\"刘姐，幸会幸会--！”只不过语气中不免多了几分倨傲----“不知您要刋印什么古籍？”
刘敬并没作声，她淡然一笑、从脚下的一个行李箱中取出两本古籍。
陈晓娜却在看到刘敬打开的手提箱的瞬间瞳孔骤缩。刘敬随意取出的两本古籍泛黄的纸页散发着陈香，《大学》《论语》的扉页上，赫然盖着\"弘文馆\"的朱红官印。她颤抖着翻开《孟子》，卷末的\"开皇元年\"的字迹让她几乎窒息。
\"刘...刘姐，您这是...\"
\"隋唐孤本--。\"刘敬轻描淡写地续茶，\"每本儿印一万册、共计二十九本，一个月后交货。\"
“二十九本，一本一万册！”陈晓娜的指甲掐进真皮座椅。这可是将近八百万的订单，足以让她负责的古籍部咸鱼翻身，但这么大的印量...她想起印刷厂老化的海德堡机器，想起储运部总爱扯皮的老王。
\"刘……刘姐，我的意思需要预付30%定金。\"陈晓娜暗自勾了勾自己的脚尖儿，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没问题--！”说着刘敬从帆布包里掏出支票本，钢笔在纸上划出干脆的弧线。当陈晓娜看见\"二佰四十万元整\"的字样时，后槽牙咬得咯咯作响----为了完成古籍部全年的创收任务、为了小宇的学钢琴自由、为了自己做一个财富自由的房奴，老娘这回也豪这八百万元人民币折一回腰……
印刷车间的噪音震耳欲聋，陈晓娜的白衬衫后背洇出黏稠的汗渍。她盯着打样的《诗经》，油墨味中夹杂着若有若无的檀香。\"这个'窈窕淑女'的'窕'，是不是少了一点？\"她指着样张质问机长。
机长挠着油腻的头发：\"陈老师，这是繁体字，您看错了吧？\"
陈晓娜从包里掏出刘敬给的底本，用红笔圈出差异。\"隋唐时期的'窕'是这样写的，\"她的笔尖几乎要戳破纸张，\"重印！\"
深夜的储运仓库，陈晓娜打着手电核对库存。叉车的轰鸣声中，她突然想起儿子今天的钢琴课。手机屏幕亮起，丈夫发来视频：孩子趴在琴盖上睡着了，琴谱上的《致爱丽丝》被口水洇湿了一角。
\"陈老师，刘总来了。\"仓管员的喊声惊醒了她。
刘敬站在月光下，长衫被夜风吹得鼓荡。她随意翻检着包装好的书箱，突然抽出一本《尚书》，指尖划过\"禹贡\"篇。\"不错--！，\"她点点头，\"比原版印得清楚。\"
陈晓娜注意到她用了\"原版\"，正要追问，刘敬已经递过来一张银行卡：\"尾款五百万，还有...\"她笑了笑又递过来一张卡，“这里面有十万，给孩子买架好点的钢琴。\"
庆功宴上，陈主编的脸比红酒还红。\"娜娜啊，\"他拍着她的肩膀，\"这次多亏你...对了，陈主任抽时间宴请一下刘总，问问刘总还需要我们什么服务？\"
陈晓娜望着玻璃幕墙外的车水马龙，突然想起刘敬离开时说的话：\"这些书，会改变很多人的命运。\"她摩挲着手中的《论语》，书页间飘落一张泛黄的字条，上面用小楷写着：\"愿斯文不坠，文脉永传。\"
回到家，新钢琴的光泽在月光下流转。儿子的小手在琴键上跳跃，弹出的音符像古籍中的文字般灵动。陈晓娜翻开刘敬送的《周易》，发现扉页上不知何时多了一行批注：\"文明如水，润物无声。\"
窗外，一轮新月爬上中天。陈晓娜知道，有些东西正在悄然改变，就像油墨渗入纸张，就像文明融入人们的血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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