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孙美人对曹倩的印象，主要停留在“家世显赫但行为怪异”以及“似乎与陛下有些难以言喻的联系”上。至于她天天挂在嘴边的“观星”？长孙美人只当那是这位贵女排遣深宫寂寞的奇特爱好罢了，如同有人爱绣花，有人爱养鸟，曹倩不过是爱看星星，并且总爱把看到的东西说得神乎其神。
上一世，宫中根本没有曹倩这号人物，她的出现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变数，一个长孙美人经验之外的谜团。
压下心头因秦济去了凝香殿而产生的烦闷，长孙美人迅速收敛了心绪，恢复了惯常的温婉沉静。“知道了，更衣。” 或许，能从曹倩这里得到些别的情报，转移一下注意力也好。
曹倩的寝殿内弥漫着淡淡的、类似庙宇里线香的气味，是曹倩“观星”时的标配。她见到长孙美人进来，难得地没有对着她的星盘或浑仪发呆，而是立刻屏退了左右，只留下一个绝对心腹的宫女守在殿门口。她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兴奋与凝重的神情，眼神也比平时多了几分清醒的锐利。
“姐姐来了。”曹倩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
“妹妹这么急找我来，所为何事？”长孙美人在她对面坐下，目光平静地注视着她，心中却在快速评估着曹倩的状态——似乎比平时更“正常”一些？还是说，这种“正常”本身就是一种伪装？
曹倩深吸一口气，压低了声音，开门见山：“姐姐，我查到些东西了！关于我们之前说的，宫里可能有‘鬼祟’那事儿！”
长孙美人心中一动，面上不动声色：“哦？妹妹是说？” 她心中微哂，曹倩所谓的“鬼祟”，多半又是从她那不靠谱的星象里“看”出来的吧？
“我最近就是觉得宫里有些地方不太对劲，”曹倩含糊地带过了动机，语速很快，努力让自己的话听起来像是细心观察的结果，“然后我就特别、特别留意了一下尚宫局那边。你知道的，管着陛下好多贴身东西呢！最容易出纰漏的地方！”
她顿了顿，眼中闪烁着发现秘密的、近乎邀功的光芒：“结果真让我撞上大运了！那个尚宫司马颖，她有大问题！”
“司马颖？”长孙美人配合地露出恰到好处的疑惑，“她怎么了？” 司马家的人？长孙美人的神经瞬间绷紧了一丝。
她想起了她那太后姑母经常挂在嘴边的：“也许司马家确实是忠诚的，但总归是不得不防。”
“她在偷偷摸摸收集陛下的贴身物件儿！”曹倩斩钉截铁，声音压得更低，带着揭露秘密的紧张感，“用过的汗巾子、换下来的旧常服内衬、还有梳头时落下的头发丝儿！一次就弄一点点，专挑那些快不要了或者常换的东西下手！负责的宫女太监要么被她找理由支开，要么被她小恩小惠地堵了嘴！要不是我……嗯，就是碰巧特别仔细地去翻看了好些记录，又‘无意中’听到些风言风语，再找人‘不经意’地问了问，根本发现不了那些小东西平白无故就‘损耗’了或者对不上数！”
曹倩极力让自己的发现听起来像是机缘巧合加上细心查证：“尚宫这位置是方便，管着东西进出。可再方便，也得有账有记录啊！司马颖以为做得神不知鬼不觉，但只要一条条去细抠那些损耗记录和物品流转的签收单子，就能看出猫腻！”
“今天少条汗巾记成污损，明天一件旧内衬记成自然损耗，后天一点头发丝儿压根没记，这些零碎的小窟窿攒起来，就是大破绽！我顺着这线头一捋，就摸到她头上了！” 她拍了拍身边一叠看起来颇为杂乱、但显然经过初步整理的纸张，“喏，我都记下来了，哪些东西什么时候在哪个环节‘没’的，经手人是谁，记录怎么写的，清清楚楚！”
她看向长孙美人，眼神带着急切和一丝“快夸我”的意味：“姐姐，你说，这算不算大发现？虽然还不知道她弄这些东西去干嘛，或者给谁，但光是她干这事儿，就是掉脑袋的大罪！我查到的这些零碎，只要有人肯下功夫去拼凑，就能钉死她！这可比什么‘鬼祟’实在多了！”
长孙美人静静地听着，心中的波澜却汹涌澎湃！司马颖收集陛下的贴身之物！这绝非小事！其背后的用意，无论是巫蛊厌胜还是传递密信凭证，都直指谋逆！
曹倩的发现，太关键了！也太及时了！
然而，这份“关键”和“及时”，在长孙美人心中激起的不仅仅是惊喜，还有更深的疑虑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忌惮。
曹倩为什么要去“特别仔细”地查尚宫局？仅仅是因为“觉得不对劲”？这理由太过牵强。尚宫局的记录庞杂繁琐，若无明确目标，谁会去大海捞针般地翻找这些细微的“损耗”差异？
她怎么就如此精准地锁定了司马颖？宫中女官众多，尚宫局也并非只有司马颖一人经手御用之物。曹倩的调查，仿佛从一开始就知道该盯着谁。
这与曹倩平日里表现出的神叨叨、甚至有些莽撞的形象反差太大。这份梳理线索、寻找破绽的耐心和细致，更像是一个经验丰富的探子，而非一个沉迷星象的深宫美人。
“难道她的‘观星’真能看到些什么？” 这个念头如同鬼魅般在长孙美人心头一闪而过，但立刻被她强行按了下去。
长孙美人看着曹倩因激动和紧张而微微泛红的脸颊，以及那邀功般的眼神，迅速压下心中的万般思绪。无论曹倩是如何得到这份证据的，这份证据本身的价值无可否认！这是对付司马家的一把利刃！
她缓缓点头，脸上绽开一个无比真切、带着惊喜和赞许的笑容：“妹妹！你真是立了大功了！”她起身，走到曹倩身边，亲昵地拍了拍她的手背，语气充满了惊叹，“心思如此缜密，观察如此入微！姐姐真是小看你了！这份心细如发的本事，用在正途上，当真是陛下和社稷之福！”
她拿起那叠曹倩整理的“证据”，快速翻看，眼中精光闪烁：“你发现的这些‘小窟窿’，就是撕开那张黑幕的第一道口子！司马颖，还有她背后的人，当真是胆大包天，死有余辜！”
“只是，妹妹你应该是已经打草惊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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