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字……代表什么？”
玉韶心里隐隐约约有了个答案。她望着攸宁的眼睛，后者却轻轻移开，望着远处的弯月。
“代表你在这里有了‘身份’，没有‘身份’的人，在这里是过不下去的，”攸宁说着笑道，“时候差不多了，我送你回去吧。后日你就要上场了，还是多多休息比较好。”
……
玉韶坐在窗边，晚风从窗子里吹进来，带着微微的冷意。回想起攸宁的话，她怎么也睡不着。
攸宁说，没有“身份”在这里过不下去……但反过来说，没有“身份”，逃走也更方便。而后者她却只字未提。
玉韶揉揉眉心，有些疲惫。正要翻身躺床上休息，余光一瞥，忽然，一抹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
“姐姐，原来你还没睡啊，太好了！”
过来的是白日里碰到的那个小姑娘。她脸颊上的颧骨还是高高耸着，但已经不再那么愁眉苦脸了。
“你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珠珠是来感谢你的，”小姑娘左右一看，见四下里没人，摸出一枚酸溜溜的话梅递到她面前，“姐姐，快拿着，给人看见了就麻烦了。”
玉韶不明所以地眨眨眼睛，把话梅接了过来。棕褐色的果肉包裹着一大颗果核，普普通通，没什么稀奇的地方。
“姐姐……不喜欢这个吗？”注意到她的神情，小姑娘抿抿嘴，声音有些闷闷不乐，“可是，珠珠只有这个了。”
说话的时候，她还吞了吞唾沫。
玉韶一下子就明白了，她笑笑，把话梅还回去：“不是姐姐不喜欢，是姐姐最近牙疼不能吃这个。”
“可是，我姐姐还活着的时候说过，做人要知恩图报。姐姐白天帮我想出了换钱的办法，我想感谢姐姐。”
虽然已经馋的快流口水了，但眼前的小姑娘仍然倔强地把头偏到一边，伸手把话梅推了回去。
“姐姐等牙好了再吃吧。”
小孩子的规则总是那么简单明确，玉韶忍不住笑了起来，柔声道：“珠珠换个谢礼也是可以的，不如就改成……回答姐姐三个问题怎么样？”
“三个问题？”
“嗯，珠珠一定要把知道的全部告诉姐姐哦，”玉韶把话梅塞进珠珠手心，“第一个问题，这里所有人都有名字吗？珠珠的名字一开始就叫这个吗？”
珠珠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摇摇头：“珠珠见过一个哥哥，一直没有名字，到这里来的两天之后就不见了，听别人说是逃走了。不过，这么多年，珠珠也就只见过这么一个。
“珠珠的名字……珠珠以前应该有别的名字，但珠珠不记得了。大家都会换名字的。”
这样看来她猜的没错。
有名字就等于把身份固定了下来，在后院这个地方会受到一定的保护和约束，但相对的，也更不容易逃走。
但是珠珠这么多年只见过一个没有名字又成功逃走的……那么她之前遇到的那两个魔族，从概率上来说，更可能是有名字的。
“第二个问题，有名字的人，如果想从这里离开，该怎么办呢？”
珠珠张大嘴巴，似乎没想到她会这么问。半晌，她犹豫着问：“姐姐是想从这里离开吗？可是姐姐你现在应该没有魔晶吧，”说着她压低声音凑到窗子跟前，“有了名字之后，从这里离开要花好多好多钱的。”
花钱？
是交给那个福管事吗？
“要多少呢？”
珠珠摇摇头：“珠珠也不知道，姐姐之前想带着珠珠离开，但一直没有攒够钱。”
上午听福管事说过，珠珠的姐姐生前赢过好几场，看来这钱应该不会是个小数目。
“最后一个问题，”玉韶笑笑，“珠珠知道后天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
“特别的地方……姐姐问的是宁远大将军吧？”
“宁远大将军？”
“他可有名了，据说特别受魔尊大人赏识。我悄悄听福管事和攸宁姐姐说过话，他们说后天宁远大将军会过来挑选‘容器’。”
看来这伤药就是为了这个了。
“姐姐还有别的问题吗？”珠珠悄悄把话梅塞进嘴里，腮帮子鼓鼓的，睁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望着她。
玉韶没忍住摸了摸她的脑袋，笑道：“没有了，你快回……”
“你们没问题，我这里却有一个。”话音未落，一道有些耳熟的声音插过来。
玉韶抬起头，只见阿珍抱着手臂靠在墙壁上，脸上挂着漫不经心的笑。
“用伤药换我的魔晶，这法子是你帮她想的吧？云珠。”
“但这笔买卖，对阿珍姐你来说稳赚不赔不是吗？”玉韶也笑，“她得到了她要的魔晶，免于上场斗兽。你在后天斗兽结束之后兜售一波伤药，赚的铂满盆满。阿珍姐，这是双赢啊。”
“我没说不是，”阿珍站直了身子慢慢走过来，“今天我过来，是想与你谈一笔生意。
“我可以告诉你后日上场时候可能会碰到的所有情况，条件是，你赢了之后把得到的魔晶分我三成。”
“阿珍姐好像对我很有信心？”
“你是个聪明人，聪明人上场，活着下来的可能性比较大，”阿珍说着压低声音笑道，“看在你今天帮我弄到伤药的份儿上，我在送给你一句提醒：
“小心攸宁。”
说罢挥挥手，转身离开。她的声音从远处飘来：“东西我会在明天中午之前让珠珠送过来。”
……
玉韶拿着珠珠送过来的纸，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
根据阿珍送来的消息，昨天她在场上看见的那只黑虎是一种异化魔兽，全身上下刀枪不入，唯一的弱点只有眼珠。
又是眼珠。
玉韶忽然想起之前在次轮比试时候遇到的黑蛟。不过这异化魔兽可比黑蛟难对付多了，再加上她之前走火入魔、丹田受损，暂时还不能使用灵力……
玉韶把纸张收好，揉揉眉心，长长叹了口气。
“这是遇到了什么烦心事儿？”
门外忽然传来一道声音，玉韶转头看过去，只见攸宁端着一只药碗站在门边，手指轻轻扣了扣门。
“不知道你在烦什么，但总之先把药喝了吧，”攸宁慢慢走过来，把药碗放在床榻旁边的桌子上，“其实你也可以和我说说，只要能帮的上忙的，我都会尽力帮你。”
她坐在床榻边缘，眉眼弯弯，日光落在她身上，十分温柔。
“小心攸宁。”
蓦地，耳边忽然浮现出昨日阿珍的提醒。
“我确实遇到了点麻烦，”玉韶笑着走过去，挨着她坐下，“我听说上场的时候可以带武器，攸宁姐也知道我刚来，什么都没有。如果方便的话，攸宁姐能不能借我一把？”
“这……”攸宁犹豫了一下，“你想要什么样的武器？”
“一把足够尖锐的匕首。”
“这东西我有是有，只是……魔兽皮糙肉厚，一把匕首恐怕没办法对它们造成什么伤害。”
“我知道，只是别的武器我可能不大会用，”玉韶故作无奈的叹了口气，换了个话题，“对了，攸宁姐，福管事那边怎么说？你的上场名单……”
攸宁摇摇头：“他要的太多了，我没那么多钱。也不知道这一次能不能活下来。”
“如果我说，我可以代替攸宁姐上场呢？”
“你？”
玉韶笑着点点头：“不过，这样的话，除了武器之外，攸宁姐还得再帮我准备点别的东西。”
……
铁栏杆重重落下，“哗啦”一下，一块厚厚的麻布遮在栏杆外面，挡住了日光。
玉韶和其他人站在黑暗里，只有另一侧铁栏杆后面有一道白的刺眼的光。与白光相伴的，还有一头舔着獠牙的猛兽。
“当啷——”，铁栏杆给人拉开，玉韶穿着一身利落的短衣慢慢走上前，匕首别在腰间，闪着寒光。
“本将军还是第一次见有人用匕首斗兽的，”宁远大将军见了，不由笑道，“该说是无知还是无畏？”
王原坤赔笑不答，只一味给这位大人物倒酒。
底下，黑虎不耐烦地踢了踢脚下的沙子，慢慢朝玉韶走过来。走的近了，才能看见它钢针似的皮毛和尖锐带钩的利爪。
它背上有一对巨大的黑翅膀，覆着细小的绒毛，缓慢煽动，掀起沙尘阵阵。
一人一虎在场中央立住，一小一大，结局似乎显而易见。
“吼！”
黑虎高吼一声，猛地朝玉韶扑过去！它投下的巨大的阴影几乎能把她压扁。
玉韶脚步一蹬，后背贴着地面从它肚皮底下划过。划过的一瞬间，她看清它翅膀掀起与垂落的速度。
如果是这样的话……
阴影略过，玉韶与黑虎互换位置。她神色平静，拍了拍衣服上的尘土站定，终于从腰间拔出了匕首，在手指间转着玩儿。
“原来你之前说‘好货色’在养伤，真的不是骗本将军，”宁远大将军单手支着头，慢慢笑道，“确实有趣。”
“下官哪里敢骗大将军啊，”王原坤急忙斟酒，笑道，“这个‘候选者’叫云珠，昨天伤才好了呢。大将军，您再喝些。”
底下，那黑虎显然也给激起了兴趣，金色的兽瞳慢慢睁大，直直盯着她，让人颇有些不寒而栗。
它的翅膀慢慢扇动，带出一阵旋风，将它带离了地面。忽地，它锁定目标，朝她俯冲过去！
大抵是吸取了之前的教训，这一次，黑虎两只前爪紧贴地面，不给玉韶留下半点钻空子的机会。
玉韶瞄准时机，侧身一避，看看避开猛虎的利爪！紧接着，趁着翅膀垂落的一瞬，她死死攥住猛虎的翅膀尖，借力翻上它身后！
“好！”
今日来观看斗兽的不止宁远大将军一个。其他大人见了，不由鼓起掌来，感叹：“这才是我们这种身份该看的斗兽，之前那些都是什么啊。王原坤，以后就按这个标准来。”
王原坤撇撇嘴，心里暗骂一句国粹，面上却仍带着讨好的笑，连连点头：“这是自然，这是自然。”
“吼——”
底下那猛虎自然不甘心给人骑到脖子上，俯冲、翻滚、摇晃，想尽一切办法试图把脖子上的人拽下来。
玉韶死死揪住它又粗又硬的皮毛，一点点稳住身形，朝着它头顶爬去。她移动的速度极其缓慢，慢到黑虎折腾的失了大半力气。
终于，观察到身底下的魔兽动作变慢的一刹那，玉韶猛地跃起！袖子高高一挥！一片红色粉末簌簌落下！
“咳咳咳，我天，这是什么东西，呛死我了！”
“王原坤，你怎么能让他们用这种东西？万一有个什么好歹，谁负责？！”
“这不过是些再寻常不过的辣椒粉，”宁远大将军忽然开口，“这种东西都不认得？呵，果然是一群酒囊饭袋。”
众人不忿，但想到眼前男子的名声和地位，都咬咬牙，把这口气儿吞进了肚子里。
另一边，魔兽给辣椒粉辣的睁不开眼睛，根本看不清玉韶所在的地方，满场子的胡乱踢打。
玉韶则借力跳到斗兽场边缘的铁栏杆上，两只腿拧着铁栏杆，斜立在阴影里。匕首闪着寒光，在她指尖翻飞。
这辣椒粉就是她让攸宁帮她准备的东西之一，不过里面还加了些别的东西——等到痛意过去之后，魔兽依然看不清四周。
终于，魔兽黑虎用力眨着眼睛，勉强压下了眼睛里的痛意，金黄的兽瞳染上了一层猩红和白色的翳。
“吼哦！”
它奋力嘶吼一声，向着玉韶大致所在的地方飞扑过来！
说时迟那时快，玉韶转着匕首的手指忽然停下，瞄准兽瞳，用力一掷！
“噗呲——”，血花四溅，猛兽惨叫一声，跌倒在地，四两只前爪捂着被匕首刺中的眼睛，痛苦翻滚。
殷红的血慢慢溢开，一道黑气闪过，地上的魔兽慢慢变小，直至变成一只没有翅膀的寻常老虎。
场外侍从胆战心惊走了过去，咬着牙把一根手指放在老虎的鼻翼前。
“死、死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铁栏杆后面爆发出一阵遏制不住的欢呼。有人笑着笑着就留下眼泪，捂着脸蹲在地上。
“终于死了……我姐姐的仇也算报了……”
玉韶听见里面的笑与哭声，轻轻叹了口气，朝二层栏杆后面行了一礼，转身回到铁栏杆后面，等待着第二场斗兽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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