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修厂的扳手碰撞声里，马天宇总爱盯着墙角那株从砖缝里钻出来的野草发呆。
风卷着沙砾打在玻璃窗上，他却想起母亲高秋花来，一场大病让父亲马镇突然像变了个人。
对母亲的照顾，简直是无微不至。
“小马，这变速箱拆不拆？”师傅的喊声把他拽回现实。
马天宇抹了把脸上的油污，露出手腕上那道狰狞的疤，那是是十八岁那年，为了给林晓抢回被抢走的书包，跟校外混混打架时留下的。
那时他以为这道疤是勇敢的勋章，如今看来，更像道横亘在过往与现在的界碑。
午休时，宋宁提着保温桶出现在厂门口。
她今天穿了件米白色风衣，长发在脑后挽成利落的发髻，手里还攥着本翻旧的《汽车维修手册》。
“昨天看你修那辆老捷达时皱眉，我查了查资料。
”她把手册递过来，书页间夹着张便签，上面用红笔圈出关键步骤。
马天宇接过手册，指尖触到她微凉的手。
宋宁慌忙缩回手，从保温桶里端出番茄牛腩：“你最近总加班，我多给你做了点肉，改善下。”
她的睫毛在阳光下投出细小的阴影，“下午能早点走吗？叔叔和阿姨都说想你了。”
暮色四合时，马天宇骑着电动车载着宋宁往家赶。
风掠过耳畔，带着她发间淡淡的栀子花香。
路过菜市场，他突然停车：“等我会儿。”
几分钟后，他拎着袋橘子回来，“我妈爱吃这个。”
宋宁笑着接过，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背，两人都像被烫到般缩回，却在对视的瞬间红了脸。
推开家门，饭菜香扑面而来。
高秋花正系着围裙在厨房忙碌，马镇烧着火。
“回来啦？”
老人抬头，眼角的皱纹挤成朵花。
马天宇放下东西，看见茶几上摆着洗好的葡萄，是他小时候最爱吃的。
饭桌上，高秋花给宋宁夹菜的动作自然得像亲母女。
“小宁多吃点，看你瘦的。”
她望着女孩，眼神里满是疼惜。
“我家小宇要是敢欺负你，告诉阿姨，阿姨替你揍他。”
马镇在一旁附和：“就是，这小子皮糙肉厚，抗揍。”
马天宇扒着饭，听着父母的玩笑，眼眶突然有些发热。
他想起入狱前最后一顿家宴，也是这样的场景，却被他掀翻了桌子。
那时他吼着“你们根本不懂我”，摔门而去时，母亲的哭声像根针，扎在他心上许多年。
晚饭后，马镇拉着马天宇下棋，高秋花和宋宁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肥皂剧的背景音里，父亲的棋子落在棋盘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其实我们当年都是希望你好，就没有考虑林晓。哎，一错再错。主要还是怨我，没有给你们带来一点点安全感。”
老人突然开口，马天宇捏着棋子的手顿住。
窗外的月光不知何时已高悬，透过窗棂洒进来，照亮棋盘上交错的楚河汉界。
马镇的声音低沉而沙哑：“我年轻的时候，跟厂里的文艺骨干好上了，你奶奶死活不同意，说她是城里来的娇小姐，吃不了苦。
后来我就跟你妈结了婚，心里却总惦记着别人，对你妈也不好……”
他的声音哽咽起来。
马天宇望着棋盘上的残局，突然想起小时候，父亲总在醉酒后对着墙上的老照片发呆，照片上的女人穿着演出服，笑得明媚。
那时他不懂，只觉得父亲的眼神陌生又可怕。
如今想来，那些被压抑的渴望，那些无处安放的遗憾，终究变成了伤害最亲近的人的利刃。
“我对不起你妈，也对不起你。”马镇的手微微颤抖。
“你在里面的时候，我天天在村口坐着，想如果你能出来，我一定好好跟你说话，再也不跟你急……”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可等你真出来了，我又不知道该说啥了。”
高秋花端着水果走进来，听见父子俩的对话，眼圈泛红。
“都过去了。”她把果盘放在棋盘旁，“人老了，就盼着孩子们平平安安。”
她看着马天宇，眼神里满是愧疚，“当初我不该跑去林晓家说那些混账话，伤了那孩子的心，也伤了你的心。”
马天宇摇摇头，拿起颗橘子剥开。
酸甜的汁液在舌尖蔓延，像极了那些五味杂陈的过往。
“妈，都过去了。”他把一瓣橘子递到母亲嘴边。
“林晓现在过得很好，有个爱她的丈夫。”
他顿了顿，声音轻得像叹息，“我们都该往前看。”
宋宁不知何时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件叠好的毛衣。
“阿姨说天凉了，给你织了件新的。
”她把毛衣放在沙发上，毛线的颜色是他喜欢的藏青色。
马天宇望着那件针脚细密的毛衣，突然想起林晓给他织的那件，针脚歪歪扭扭，却被他宝贝了很久，直到入狱前才被母亲收起来。
“小宁是个好姑娘。”高秋花拉着宋宁的手，眼神里满是慈爱。
她看着马天宇，“以后好好对人家，别再像以前那样冲动。”
马天宇点点头，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
他想起宋宁在医院熬夜照顾母亲的样子，想起她悄悄在他工具箱里放润手霜，想起她看着他时眼里的光。
那些被他忽略的温柔，原来早已在岁月里悄然绽放，成为照亮他灰暗人生的光。
夜深了，马天宇躺在床上，听着隔壁房间传来父母的低语。
父亲说：“明天我去给你买你爱吃的糖葫芦。
”母亲说：“都这把年纪了，还吃那玩意儿。”然后是两人低低的笑声，像首温暖的歌谣。
他拿起手机，翻到宋宁的微信头像——是只抱着向日葵的卡通兔子。
他犹豫了很久，终于打下一行字：“明天休息，带你去爬山吧。”
消息发送成功的提示弹出时，他听见自己加速的心跳，像个情窦初开的少年。
窗外的月光温柔地洒在窗前，照亮墙上贴着的汽修厂技能大赛的奖状。
马天宇望着那张奖状，突然觉得，那些曾经以为跨不过去的坎，那些曾经以为放不下的执念，终究在岁月的打磨下，变得不再那么锋利。
或许人生就是这样，充满了遗憾和错过，但只要愿意回头看看，愿意往前走走，总能在废墟之上，开出新的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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