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汉江夏区法院第三拍卖厅的空气带着复印机过热特有的焦糊味。旁听席最后一排，老吴压了压棒球帽檐，手里盘着两个锃亮的核桃。拍卖师平板无波的嗓音正念着标的信息：“……流拍标的物：螺纹钢10万吨，规格hRb400E，起拍价8.3亿元。”台下几家钢贸商的代表兴趣缺缺——这批被原主多次抵押的“幽灵钢材”，早就是圈内尽人皆知的烫手山芋。
“8亿。”前排举牌的中年男人声音不大，却让全场目光聚焦。江城建工集团副总王海波顶着几道审视的眼神，手心有些湿。旁边法律顾问轻咳一声，他才想起徐汉卿交代的细节，把报价牌稳稳搁在膝上。
“8亿第一次——”
“8亿第二次——”
拍卖锤正要落下，左侧甬道门突然被推开。
“8亿零100万。”
雷宜雨稳步走进来，深灰色西装下摆带起一阵风，径直坐到王海波斜前方的空位。满场哗然——这位长江系的掌舵人亲自下场拍钢材，可比钢材本身更抓人眼球。
“雷总也要下场吃残羹冷炙？”本地最大的恒昌钢铁代表陈宏波嗤笑着扬声，“这批货在银行挂了四层质押，光解押手续就得跑半年！”
雷宜雨没回头，只对拍卖师颔首确认报价。徐汉卿紧随其后落座，把一叠盖着骑缝章的备案文件放在桌角最显眼处——那是长江支付产业园建设指挥部的采购确认函。
一小时后，拍卖槌终落。
“成交价：8.03亿元！标的物归属：长江实业有限公司。”拍卖师机械地宣布。旁听席上，陈宏波盯着雷宜雨签字的背影掏出手机：“查清楚，长江支付产业园到底有没有十万钢铁的缺口！”
光谷金融港b栋顶层。
雷宜雨推开办公室门时，苏采薇正对着财务模型皱眉：“这10万吨钢是炸弹。进场成本8.03亿，算上司法过户费、货场堆存费，平摊下来每吨比市场价低200元。可抵押链条没清干净前，就是堆废铁。”
“废铁？”雷宜雨拉开百叶窗，指向远处塔吊林立的工地，“支付城三期地基明天开桩，总承建方是江城建工。按设计要求…钢含量要上浮30%抗长江沉降。”
徐汉卿立刻接住话头：“刚和王海波签完‘开口合同’——产业园三期供材协议，按‘建设期螺纹钢市场均价+5%技术溢价’浮动结算。”他抽出合同附件，密密麻麻的技术参数条款里藏着一句最关键的话：结算标准参照长江金属交易中心每日指导价加权平均值。
苏采薇瞬间明悟：“如果钢价未来三个月涨15%，这批货就能洗成正常利润……”
“不是如果，”雷宜雨从加密邮箱调出几份高盛报告截图，“华尔街在炒作中国基建刺激计划，铁矿石期货昨夜涨破警戒线。”他手指划过曲线图上陡峭的爬升线，“钢厂月底集体调价函已经拟好了。”
话音刚落，老吴突然推门探头：“小雷老板！货场出岔子了！”
江夏港7号货场。
成捆的螺纹钢在烈日下泛着青黑冷光，几个戴“恒昌钢铁”臂章的人正堵着龙门吊车道。“什么长江的货？抵押方是我们！”陈宏波抖着张复印的质押合同，“海通银行第二顺位质押权在恒昌手里！不付解押金别想提货！”
吊车司机老张急得满头汗：“雷总刚买的全款货！有法院裁定的！”
“法院只管买卖，质押优先权是另一码事！”陈宏波嗓门更高了，“不拿两亿解质押，我让这堆钢烂在……”
刺耳的刹车声打断喧哗。两辆黑色商务车横在货场入口，董局带着穿检察夹克的人下车，胸前国徽在烈日下晃眼：“质押合同编号h？”他直接抽走陈宏波手里的纸，“恒昌去年六月已书面放弃该质押顺位，材料在江夏法院执行卷宗里。”他身后检察官亮出影印件——恒昌鲜红的公章旁标注着因债务人违约放弃追索权。
陈宏波脸唰地白了：“不可能！我们法务明明……”
“你们法务现在该去纪委说明情况。”董局转向呆立的老张，“提货单给我，长江的钢材下午三点前必须送达支付产业园工地。”他视线扫过满场钢材，声音不高却清晰入耳，“司法裁定的权属转移，不容阻挠。”
七天后。江城建工财务总监推开总经理办公室门时声音发颤：“王总！结算价出来了！”他递上的报表被汗水洇湿一角——
实收螺纹钢吨
结算期均价：5120元\/吨
合同结算总额：49.83亿元
王海波盯着那个数字，喉结滚动了一下。49.83亿，按8.03亿的拍卖成本算，长江实业账面浮盈41.8亿。他想起徐汉卿昨天轻飘飘递来的补充协议：为保障重点工程顺利推进，乙方（江城建工）接受甲方（长江实业）指定建材供应链服务商：金盛材料公司。这家刚注册三天的公司注册地就在光谷…股东穿透后只有两个武钢下岗工挂名。
“去工程部催进度款申请，”王海波签字的手很稳，“支付城三期马上要浇筑底板了，钢材耽误不得。”
这笔巨款当天下午就分成七笔，经金盛材料中转后注入七个省市的建材贸易账户。其中一笔30.1亿元以“预收材料款”名义回到长江实业账上——财务摘要栏印着：
支付产业园三期钢材采购结算款（合同编号ZcGc-SG-）
夕阳透过落地窗，在雷宜雨办公桌铺下一层金箔。苏采薇把资金流水图推到雷总面前：“所有路径审计隔离，金盛走完本轮工商年检即注销。”
徐汉卿补了一句：“工地摄像头全程开着，每根螺纹钢的炉号都录入系统了。”屏幕上实时播放着支付城工地的俯拍画面——钢筋丛林间，货车上刚卸下的螺纹钢捆上清晰喷着“武钢-wG12A-”的白色标号。
雷宜雨目光扫过屏幕上跳动的钢捆编号，拨通了保密电话：“董局，钢贸黑洞的骨头…啃干净了。”
电话那头传来翻阅文件的窸窣声：“涉案国企董事长今天下午被双规，他名下的香港账户很热闹。”董局顿了一下，“赃物折现后的产业升级……总比烂在仓库强。”
通话结束的忙音响了三声，徐汉卿指着突然跳出的行情弹窗惊呼：“雷总！钢价破5200了！”
钢铁交易中心的实时行情线上，螺纹钢主力合约价格正以每分钟2元的速度上蹿。雷宜雨没看屏幕，视线落在角落那张支付城三期效果图上，钢构穹顶的曲线在夕阳里泛着冰冷的金属幽光。
“通知金盛留五千万。”他屈指敲了敲效果图上高达三十米的钢柱群，“给产业园三期...加铸一层钛合金防腐涂层。”
窗外的江水正泛起晚霞的碎金，三十亿黑金在财务系统的流转中彻底沉入合法建设的钢筋铁骨。而真正的腐蚀考验，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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