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赶上中午时分，见面地点安排在了外经贸部附近的一间面馆里。
当楚昊两人赶到时，厉百川司长已经坐在靠窗的位置了。
郑强疾步走上前去和对方握手，“厉司，实在抱歉，让您久等了。”
厉司长不在意的笑了笑，““打完电话我就溜达过来了，没想到你们动作这么快。”
接着，他目光转向楚昊，主动伸出手来，“这位就是郑书记力荐的楚老板？知道年轻，没想到这么年轻！好啊，后生可畏！”
楚昊第一次接触这么高级别又显得平易近人的领导，连忙恭敬回握，“厉司长您好！能和您见面，是我的荣幸！”
“坐，都坐。”厉百川招呼两人坐下，指了指桌上三碗热气腾腾的炸酱面，“怕你们饿着，我就先做主点了。小馆子，家常便饭，两位老板别嫌寒酸。”
“这样挺好的，”或许郑强生怕楚昊误会，抢先说道，“我就好这口地道的京城炸酱面，实惠又顶饱，正合我意。”
楚昊本着说多错多的原则，只是附和笑笑。
三个男人不再客套，端起碗呼噜呼噜吃了起来，半碗面很快下了肚。
厉百川擦了擦嘴，笑眯眯的再次打量着楚昊。
“小楚啊，郑书记跟我提你的时候，我还将信将疑。
今天一见，比我想象的还年轻！
扎根农村，志存高远，想把咱华夏农业的牌子打到国际上去，甚至跟港商、外商做起了买卖，不简单哪！
这两天《京城晚报》的报道我也看了，你们那个‘神农部落’，绿色无农残，味道顶呱呱，反响很热烈，难得，实在难得！”
楚昊谦逊地欠了欠身，“厉司长过奖了，我这也就是小打小闹，赚点辛苦钱。
说是跟外商合作，其实完全是杯水车薪。
关键是神农部落底子太薄了，地少，产量又低，我倒是有心做大，奈何条件有限啊。”
厉百川闻言，和郑强交换了一个眼神，朗声笑道：“哈哈哈，郑书记你听听，咱们这刚坐下，小楚就开始‘哭穷’了，还真是个小鬼头，这小算盘打得精啊！”
郑强附和笑道，“厉司这话说的没错，您是不知道，这两天楚老板见着我就念叨买地扩建的事儿，催得我头都大了，这不，只好请您出手来救急了！”
“嗯，”厉百川笑容渐收，恢复了公事公办的语气，“小楚，郑书记昨天把你的情况都跟我说了。
按现行政策，你这种个体户想在京城买农用地建大棚，确实不合规。
不过嘛……
国家为了鼓励创汇，对于能稳定贡献一定额度的企业，在土地使用上，是可以开特例的。
你那份‘年创汇百万美元’的证明，郑书记也给我看了，数额是达标了。
只是——”
说到这里，厉司长眼中精光一闪，揶揄道，“小楚同志，你们神农部落的产品昨天才在友谊商店亮相，现在却拿出了一份与百乐集团‘合作一年’的外汇单子……你觉得，这能糊弄得了谁呢？”
呃——
楚昊闻言，脸上顿时有些挂不住了。
他那点小心思，果然被这位老江湖一眼看穿了！
如此一来，恐怕他想买地的事儿……
一旁的郑强见状，连忙打圆场，“厉司，您也别见怪，其实这主意还是我替楚老板出的呢。
您也知道我们友谊商店最近两年经营状况一直不见起色，而神农部落的蔬菜水果又的确有独到之处，能帮我们打开局面。
所以我才急着想让神农部落与我们友谊商店达成合作。
可他现在产能跟不上啊！
我就想着，要是在京城附近有块地让他扩建，既能保障我们商店货源方面的及时供应，又能让他多赚外汇，一举两得！
虽然……是钻了点政策的空子，但出发点绝对是好的！”
感觉到有转机的机会，楚昊连忙顺杆往上爬，“是啊厉司长，我虽然只是个不起眼的小农民，但同样有着浓浓的爱国心！
要是能替国家多赚些外汇，我感觉责无旁贷！
而且正如昨天您看到了那张创汇证明，虽然用了点……小手段，但那张百元美元的支票做不得假！
人家百乐集团是外商，如果不相信我们神农部落的实力，凭啥给我出证明？
仅凭这一点，您就应该想到，我们神农部落有决心做到年创汇百万美元之上！
只不过，眼下我们神农部落规模的确太小，所以才走了条近路，这也是无奈之举嘛……”
厉百川意味深长的看着楚昊，也没揭破他那番“爱国演讲”有多么浮夸，微笑点头道，“嗯，小楚同志，你这么年轻就能有这样的觉悟和担当，值得肯定。
而且我们国家也需要像你这样有闯劲、有想法的青年企业家，为祖国建设添砖加瓦。
至于你想在京城这边买地扩建蔬菜大棚一事……倒也不是完全没得商量。”
楚昊闻言，激动的差点原地跳起来，“真的啊？！厉司，太感谢您了！”
“别急，”厉百川抬手压了压，一句“不过”，让楚昊刚放下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
“不过……听说你和盛华集团和百乐集团都签了代理协议，能不能让我看两眼？”
见楚昊一脸怔然，郑强连忙催促道，“楚老板，你还犹豫什么呢？厉司可是外经贸部外国投资管理司司长，专门负责审批对外投资相关政策，有他替你把关，那是求都求不来的福气！”
楚昊这才反应过来，连忙从双肩包（实际上是随身空间）里掏出两件协议，双手递过去，“那就麻烦厉司长指点了。”
厉百川从口袋里掏出老花镜戴上，接过协议，神情专注地逐页翻阅。
起初表情还算平静，但很快，脸上的温和渐渐褪去，眉头越锁越紧，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凝重。
十几分钟后，缓缓将两份协议放在油腻的桌面上，摘下眼镜，看向楚昊的目光里，流露出毫不掩饰的痛心以及一分怒其不争之色！
“唉！”厉百川厉百川重重地叹了口气，沉声道，“小楚啊，你，你还是太年轻了！”
楚昊心头一凛，预感到不妙，连忙虚心请教，“厉司长，这两份协议……有什么不妥吗？”
“不妥？！问题大了去了！”厉百川的声音陡然拔高，流露出常年养成的一股官威，引得面馆里其他食客纷纷侧目。
郑强昨天过来时，只匆匆看了下楚昊带来的创汇证明，具体和盛华以及百乐签订的协议，还真没太留意。
直到此刻见厉百川反应这么大，才低头扫了两眼。
很快，他的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对着楚昊连连摇头，眼神里满是忧虑——协议里的陷阱，简直是为吞并神农部落量身定做的！
一旦出现变故，神农部落必定会易主，关键是和友谊商店的合作怎么办？
“百乐集团是外商，逐利是本性，手段狠辣些也罢了！
可让我万万没想到的是，一向以爱国港商自居的盛华集团林为民，竟然也如此老谋深算，机关算尽！
这分明是看你年轻没经验，设下圈套要侵吞你的心血啊！
这么重要的契约，你怎么能如此草率？！
不懂行，哪怕花点钱请个律师看看也好啊！
太年轻！太冲动！太……”
说到激动处，厉百川俨然忘记了这里是面馆，霍然起身，背负双手在狭小的过道里焦躁地踱起步子。
猛然间回到自己的位置前，手指“咚咚咚”地重重敲在协议上，“这两份协议都暗藏杀机，盛华和百乐表面给你优厚的代理条件，实则步步紧逼，目标直指你神农部落的控制权！看看这条款——
扩建基地后，十五天！只有十五天！就要你足量供应！这怎么可能？！
小楚同志！我不知道你有没有真正下过地、种过田！
你可以向任何一个普通农民打听打听，什么蔬菜瓜果，种下去十五天就能收获？！
协议上明确规定了，一旦你做不到这些，盛华集团顺势可以收购你们神农集团百分之二十的原始股权。
而百乐集团更狠，要一分钱不花的直接拥有你们神农部落百分之五十一的股权！
到时候你这个神农部落的创始人，可就要被彻底边缘化了！”
听着厉百川近乎咆哮的训斥，楚昊紧绷的神经反而松弛下来。
原来是担心这个……
“厉司，您消消气，听我慢慢解释给您听——”
楚昊一边安抚，一边拿出一盒华子出来，分别给厉百川和郑强点上了。
厉百川愤愤坐下，猛吸一口烟，眉头的疙瘩还是没有打开。
“厉司，您刚才提到的那些，其实早在签约时我就注意到了。
实不相瞒，我既然敢和他们赌，就有十足的把握可以做到！
这么说吧，只要大棚建好，我甚至有信心可以在十天之内就向外供货！”
“这不可能！”厉百川显然失去了耐心，断然摆手，根本就不相信。
郑强则坐在那里默默抽烟，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不由得他不担心哪！
之前他和楚昊签订的合作协议上明确过，一旦他不能帮楚昊解决在京城买地一事，楚昊随时有权单方面解除协议。
现在看来，这事儿还真悬了……
不怪厉司长说，这年轻人……做事还是太浮躁了！
楚昊见状，只好耐着性子解释，甚至从他开始经营神农部落时讲起，务求说服厉百川。
“厉司，不瞒您说，我们神农部落第一批菜从种下种子到收割，韭菜用了四天，黄瓜用了九天，就连豆角也才用了不到十一天！
所以，我们神农部落绝对有信心完成和盛华与百乐的协议！”
一番话说完，听得厉百川和郑强两人一愣一愣了，仿佛是在听天书一样。
可内心里，两人想法完全一致。
绝不可能！
这小子为了拿地，牛皮都吹破天了！
楚昊越是信誓旦旦，厉百川反而越是坚定了不插手此事的决心——风险太大，一旦出事，他担不起这个责任！
见自己费尽口舌，还是不能说服厉百川，楚昊无奈，只好提到了昨晚打电话一事。
“厉司长，我知道您很难相信。这样吧，我给您汇报个新情况。
为了扩大生产，我进京前就让人在省城寻找合适的大棚基地。
没想到昨晚就传来好消息，我们春城农大有座面积达十亩的设施完备的蔬菜大棚有意出售，甚至主动联系了我们。
当时在电话里我也觉得蹊跷，天下哪有这么好的事？
结果您猜怎么着？
背后推动这件事的，正是盛华集团的林为民！他利用在省城的人脉，促成了此事！”
厉百川闻言冷笑，“小楚啊，你还认为他是在帮你？他这是催命符！是巴不得你快点扩建，快点掉进他设好的陷阱里！”
“您说得对，他的目的我很清楚。”楚昊点头承认，随即话锋一转，“不过……这样吧，厉司，不如咱们打个赌？”
厉百川没好气的瞪着他，“你想赌什么？”
“很简单，”楚昊一脸轻松道，“再过两三天我就要回省城那边了，预计最快在28号就能拿下那块大棚基地，29号我就会安排人进行种植。
咱们就赌一赌，我能不能在半个月内，让那片新基地产出蔬菜，并足量供货给盛华或百乐其中一方！
如果我做到了，恳请厉司长帮我解决京城这边的扩建用地！如果我做不到……”
楚昊摊了摊手，“那就当我没说，以后再不麻烦您，如何？”
“嗯？”厉百川和郑强对视一眼，都被楚昊这近乎狂妄的自信气笑了，“好小子！口气不小！行！这个赌，我厉百川接了！
只要你能在省城的新基地，种下种子后十五天内，拿出足量、符合合同要求的蔬菜供应给外商，并且有确凿证据，比如对方收货单据或第三方证明那么，半个月内，京城扩建大棚的用地，我亲自帮你协调解决！
甚至……”
说到这里，厉百川俯近身子，抛出一个更诱人的承诺，“以后你神农部落涉及外资合作的相关审批手续，只要合规合法，我都可以给你提供优先通道和便利！”
这个承诺，是厉百川主动加码的。
在他看来，楚昊所说的，根本就是天方夜谈！
既然如此，一个注定无法兑现的承诺，给出去又何妨？
权当是给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一个教训。
反过来说，万一……这小子真创造奇迹了呢？
一个令人意外的农民企业家，一个能为国家赚取大量外汇的潜力巨大的初创企业，那他厉百川，甘愿做这个伯乐！
这份政绩和自豪感，值得他一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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