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差不多是时候收网了，黎渊目光不着痕迹朝西侧天际的云层深处瞟了眼，催促意味明显。
乌沉沉琉璃眸里“不耐烦”三字毫不掩饰。
一直都这样，隋明昭内心失笑，自己这个徒弟，处理外人时，总显得不耐烦。做起事来干脆利落，一旦了结，便会神色恹恹，好似对这些宵小杂碎出手，毫无挑战性，纯粹浪费了他的时间。
矜贵傲气得惹人侧目。
密厚云层悄无声息散开，云层深处三人的身影不再隐蔽，拨云见日般显露出来。
璟玄眼睛一亮，最先注意到隋明昭，脱口而出喊道：“师兄！”
隋明昭半分眼角余光都未施舍，他身量高，一转身，璟玄什么都看不到。因此，也没注意，隋明昭满心满眼只有他那宝贝徒弟，眼眸含笑，欣赏之意公然坦露，直勾勾地盯着自家徒弟，仿佛要将人拆之入骨。
黎渊被这古怪眼神激得发毛。碍于隋明昭不老实的前车之鉴实在太多，黎渊警惕地望着对方，生怕对方不分场合上来就要搂抱自己，默默后退了两步，防御姿态格外显目。
好在，在场各位心思各异，都被乍然出现的三人吸引了心神，而作为三人之中最醒目的一位，隋明昭又是背对着众人，除了他自己，无人看到他与黎渊的眼神交锋。
唇角刚勾起的愉悦笑意就这样猛然一僵，隋明昭迈向徒弟方向的脚步一顿，显然黎渊这副防御过重的不信任姿态严重伤到了他……太阳从西边出来才有这个可能。脸皮深厚的人只会觉得这是一种变相的嘉奖。
但他也不是不通常理之人，什么场合该做什么事还是分得清的。旋即，若无其事地脚步一转，如自己徒弟所愿，离人站立的方向偏了偏。
璟玄眼睁睁注视着隋明昭不搭理他，转身便向黎渊方向走去，走至中途，脚步一转又换了个方向，顿时一头雾水摸不着头绪。
执法长老不知璟玄为何疑惑，但隋明昭作为师兄可以忽视身为师弟的璟玄，他作为执法堂长老却不能忽视更高阶的仙君，哪怕这位仙君并无实权，相当于聋人耳朵只是个摆设，他表面功夫还是要做好。
勉强扯了扯嘴角，执法长老露出一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璟玄仙君。”
身后跟着的何长老亦恭敬地说了句问候。
这番场面着实尴尬。
两位长老衣履光鲜穿戴整齐，而璟玄，却因先前重重跌倒扬起了不少灰尘，周身都搞得灰扑扑的。
修为未恢复，不足以使用净尘诀清洁。
两相对比，更让人无地自容。
饶是璟玄心态再好、再与世无争，都快有些绷不住了，素来风光霁月的仙君，罕见地生出了几分自惭形秽。
恨不得立马救出徒弟，隐居山林，不再理会这世间的纷纷扰扰。
众弟子……众弟子则是麻木了。
今晚不知走了什么狗屎运，先是黄长老强闯出宗；后又是亲眼目睹了璟玄仙君的窘态，以及黎小仙君对其师叔一系列的冒犯言行，一波接着一波。与之相比，弟子们顿觉自己价值连城的宝剑惨遭损毁，都算不得什么大事了。
此时就算宗主慈恒仙尊猛然天降，他们都不会再感到惊讶。
心里冰冰凉凉，再也不会笑了，几个年纪小的弟子木然地想，心里一个念头在不断叫嚣：他们今晚无意得知了这么多隐秘，不会被这些大人物事后想起恼怒了给灭口吧？
仿佛已然预见了将来的悲惨结局，几个弟子颤颤巍巍的差点崴了脚，一齐行礼问安声都带上了颤音。
之前见到璟玄仙君时尚无，此刻见到了隋明昭，个个仿若老鼠见到了猫、兔子遇上了隼，上天不得，下地不能，无处可躲，无处可藏。
冷汗涔涔，都快缩进茂密树林中了，巴不得立刻远离这边的风波万丈远。
何长老看得眉头紧皱，巡逻、守门弟子都隶属于执法堂，眼下见他们这般没出息模样，作为执法堂长老，他深觉丢脸。
隋明昭在，执法长老也未发话，他不好直接训斥，只得糟心地扭开头，权当没看见这群晦气玩意。
黄长老……黄长老在装死，他没辙了，困在阵法内，随着时间推移，全身功法无一处可施展。反正出不去，索性眼不见心不烦，眼睛一闭，认命地谁也不看。
然后就被黎渊那阴魂不散的白芒猛戳了下眼睛。
隔着层薄薄眼皮，脆弱的眼球瞬间被尖锐如撕裂般的剧痛攫住，硬生生扎进眼内，神经末梢警报轰然炸开。
下一秒，眼周血色骤然漫开，黄长老惨叫如裂帛般划破夜空：“啊啊啊！”
黄长老捂着眼睛身躯不住地翻卷，惨叫声连绵不断，裹着撕心裂肺的痛，震得周遭空气都似在颤栗。
霎时，众人目光齐齐投向黎渊。
“也……也太残毒了吧！”一个小弟子颤着腿情不自禁地说出了心里话。
身边同伴连忙捂住他嘴，拖着人往后方靠着树干缩了缩，愣是一眼都不敢看黎渊。
黎渊扫视了眼被他这突然出手惊得目瞪口呆的众人，温和地笑了笑，征求意见般温声问到：“诸位有异议？”
众弟子与长老们哪敢说不？刚要回没有，偏偏璟玄较上了劲，旁人不敢说，他硬是要扯嗓子，声音嘶哑都要表诉自己的不认同：“小小年纪，豺狼……呃呃呃呃呃……”
未说完，喉间突然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气口猛地一堵，剩下的话全卡在喉咙里，化作一连串“呃呃”的闷响。
璟玄脸涨得通红，脖子上青筋隐隐凸起，慌忙抬手按住喉咙，剧烈的咳嗽接踵而至。
“咳咳咳……”
黎渊冷眼看着，不发一言。他对璟玄的敌意来得莫名其妙，横看竖看都不顺眼。连他自己都说不清缘由，可能是源于璟玄对郑允的维护？而郑允先前又总想着迫害隋明昭？他不开心自己的所有物被外人觊觎？不清楚，一团乱麻，黎渊搞不懂，但他历来不会在搞不懂的事情上过多精神内耗，既然搞不懂，那就不深究，顺着自己心意来。
可再怎么顺着心意来，也不至于剥夺他人说话的声音——你说归你说，采不采纳是他的事。
璟玄的喉咙，不是黎渊的手笔，是谁动的手？多年相处的默契让他无需深思，便已心里有数。
黎渊目光隐晦地瞟向一旁——那人与他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正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
视线刚一相撞，隋明昭脸上端着一副纯良无辜模样，眼底深处的戏谑却藏也藏不住，或者说，他根本就没想藏。
黎渊索然无味地别开了眼。
他才不需要隋明昭阻止。黎渊心里略微赌气地想，就算璟玄骂得再难听，他也无所谓。
如果有所谓，就不会这样做了。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在场众弟子、长老们愣怔住了。
黄长老凄惨叫声已经化为意味不明的呜咽。
由高到低，犹如一首断断续续残破不堪的曲。
好不容易顺过一口气，璟玄急切地张了张口，想把那句未完的斥责续上。可喉咙里只挤出几声破碎零散的气音，喉咙的状况比先前更糟，嘶哑得不成调。
方才冲到舌尖的话，如断线的珠，再也串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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