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马渡外三十里，官道。
夜色如墨，火把连成的长龙在泥泞的官道上蜿蜒蠕动，如同一条燃烧的巨蟒。马蹄踏过积水，溅起的泥浆在火光中泛着暗红，仿佛泼洒的血迹。
兵部尚书杨廷骑在一匹西域宝马上，铁甲外罩着猩红蟒袍，在火把映照下泛着血一般的光泽。他手中捏着一份刚送到的军报，纸页已被汗水浸透，边缘卷曲发皱，墨迹晕染处像是被反复摩挲过。
“报——！”一名斥候飞马而来，单膝跪地时溅起一片泥浆，“大人！白马渡前沿哨探再度确认，华夏军主力十万已全数渡河，正在沿岸扎营休整！”
杨廷眯起眼睛，指尖在军报上轻轻敲击，指甲刮过纸面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夏淮安……这次总不会是诈了吧？”
身旁的副将低声道，声音压得极低，仿佛怕惊动什么：“大人，咱们从西北疾驰四日，将士们已疲极。是否让全军休整半日？”
“休整？”杨廷冷笑一声，突然扬鞭抽在副将肩甲上，铁片“锵”地爆出一串火星，“夏淮安就在眼前，此时不休整！”
他猛地挥手，猩红袖袍在火把光中划出一道血弧：“传令！全军加速！务必在黎明前合围白马渡！”
……
西北军大营。
秦王一脚踹翻盛着稀粥的木桶，滚烫的粥水泼在泥地上，腾起一缕白雾，米粒黏在靴底，随着他的暴怒脚步发出令人牙酸的黏腻声响。
“就喂本王将士吃这个？！”他揪住粮官的衣领，指甲几乎掐进对方皮肉，在苍白的皮肤上留下半月形的血痕，“本王的亲军可是铁浮屠！是要冲阵斩将的！”
粮官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王爷明鉴……沿途州县供粮不足，咱们又赶路太急，辎重车跟不上……”
“废物！”秦王暴喝，一脚将粮官踹翻。那人后脑勺重重磕在车辕上，发出一声闷响。秦王转向身旁的姜无极，眼中闪过一丝阴鸷：“姜将军，离白马渡还有多远？”
姜无极抱拳，铠甲发出沉闷的碰撞声：“回王爷，不足二十里。但……”他犹豫了一下，喉结滚动，“将士们已两日未饱食，铁浮屠的战马也掉了三成膘……”
“够了！”秦王厉声打断，声音尖利得像是刀刮铁板，“夏淮安就在白马渡！此战若胜，本王许你们攻入巴州后洗劫三日！”
他猛地拔出佩剑，剑锋在火把下泛着寒光，映出他扭曲的面容：“传令！铁浮屠即刻披甲，准备冲锋！步卒连夜修筑工事，务必在黎明前完成合围！”
……
禁军大营。
宇文霸盯着沙盘上白马渡的位置，眉头拧成死结。沙盘边沿的蜡烛滴落蜡油，在他手背上烫出一个红点，他却浑然不觉。
“大人，”副将小心翼翼道，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咱们从京城疾驰两日，途中倒毙战马已达百匹。是否……”
“闭嘴！”宇文霸一掌拍在案上，茶盏震翻，褐色的茶汤泼在白马渡的模型上，将代表华夏军的红色小旗浸得透湿，“夏淮安佯攻虎牢关，实攻白马渡，把西北、西南和中路共三路大军当狗遛！这次他主力尽出，若再让他跑了——”
他的声音陡然压低，却字字如刀：“太后会要谁的脑袋？！”
他猛地转身，铠甲下摆扫起一阵疾风，将案上的文书吹得哗啦作响：“传令！全军轻装，弃辎重急行！弓弩手每人只带二十支箭，余者全部留给后军！”
副官喉结滚动，声音发颤：“大人，二十支箭……怕是只够一轮齐射……”
“一轮就够了！”宇文霸眼中闪过一丝狠厉，手指在沙盘上重重一戳，将代表华夏军的木桩按进泥里，“只要合围成功，夏淮安就是瓮中之鳖！”
……
西南军营地。
平王乾琨斜倚在虎皮椅上，指尖捻着一串翡翠佛珠。帐外士兵的哀嚎声隐约可闻——那是军法官在杖责掉队的士卒，木棍击打在皮肉上的闷响混着压抑的痛呼，像是某种诡异的伴奏。
“王爷，”心腹师爷低声道，声音像是毒蛇吐信，“咱们山地兵擅长的是游击，这般强行军……”
“你懂什么？”平王冷笑，佛珠“啪”地攥紧，翠绿的珠子在指缝间泛着幽光，“这是太后赏赐的翡翠佛珠！”他的声音突然拔高，又猛地压低，“太后还许诺，此战若胜，巴州由本王管辖，本王就是一方诸侯！”
他忽然俯身向前，烛光在他脸上投下跳动的阴影：“传密令给前锋营……若见战况不利，立刻撤向伏牛山。”他的指甲在案几上划出刺耳的声响，“夏淮安的火器再利，也轰不开十万大山！”
……
傍晚前的白马渡外围。
三路大军终于在白沙坡汇合。
西北军的铁浮屠重骑铠甲上沾满泥浆，战马口吐白沫，鬃毛被汗水打结成绺；中路军弓弩手的箭囊稀稀拉拉，不少人拄着长矛当拐杖，靴底磨穿的洞眼里露出溃烂的血泡；西南山地兵更是东倒西歪，草鞋早已磨穿，脚板上血泡溃烂，每走一步都在泥地上留下淡红的脚印。
“报——！”斥候的声音嘶哑如鸦，像是被砂纸磨过，“三位大人！白马渡华夏军大营人头攒动，炊烟连绵十里，确系主力无疑！我军斥候化作当地百姓，反复查探，确定白马渡军营中，至少有二十万人。除去后勤杂工，仅是华夏军主力，至少有七八万之众。”
杨廷与秦王、平王对视一眼，三人同时露出狞笑。
“好！”平王赞道，翡翠佛珠在他腕上晃出一道绿影，“这一次，咱们终于逮到华夏军的主力，并三路合围，让他插翅难飞！”
“两位殿下！”杨廷大声说道，声音在暮色中回荡，“如今三军日夜赶路，颇为疲惫，不适于发起强攻。还请传令三军——埋锅造饭、休息一夜，明日一早，三军强攻！”
他的手指在沙盘上重重划过：
“西北军铁浮屠正面冲锋！”
“西南军向南截断退路！”
“中军弓弩手两翼压制！”
“另外，禁军统领宇文将军，也已率领五万禁军，从北而下，准备痛击华夏军的溃兵！”
他猛地拍案，震得沙盘上的小旗簌簌抖动：
“此战，四面合围，务必全歼夏淮安！”
白马渡华夏军大营。
夏淮安站在了望台上，远眺远处火把汇成的星河。夜风掀起他的藏青色披风，露出腰间那柄始终随身携带的匕首。
“东家，”王清芷低声道，红绸束发在风中扬起，“三路敌军已至二十里外。”
夏淮安嘴角微扬，月光在他眼中映出两点寒星：“比预计的还快了一日……看来他们真的是日夜赶路，一定累的半死。”
他转身看向沙盘——上面插满蓝色小旗的位置，正是朝廷三路大军的行进路线。而沙盘另一侧，一支红色小旗悄然指向虎牢关。
“查中高的第一军呢？”夏淮安问道，手指轻轻拨动那支红色小旗。
王清芷答道，声音带着压抑的兴奋：“他们化整为零、散入了嵩山密林中，避开了秦王、平王和杨廷三路大军合围。如今已经重新集结，正朝虎牢关杀去！”
“虎牢关乃是前往秦州的要塞，一旦五路大军战败，多半就会从此处溃逃。”夏淮安的手指在沙盘上划出一道弧线，“让查中高趁着秦王和姜无极的大军奔袭白马渡，悄然占据虎牢关，断了他们的后路！”
王清芷感叹道，眼中闪烁着敬佩的光芒：“东家，这四渡洛水的战术真是神妙，仅仅是来回调兵几次，就能将敌军调动的团团转，更是不费吹灰之力，就占据了虎牢关！”
她顿了顿，问道：“如果各路大军都按照东家预料的那样，齐聚白马渡，意欲合围我军。下一步，该怎么做？”
夏淮安望向西山，落日只剩最后一缕余晖。
“传令，”他的声音如铁： “按原计划行事！大军连夜再渡洛水，向东袭杀东南路的韩忠五万大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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