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泉市西郊，一座废弃多年的货运中转站。月光被厚重的云层遮蔽，只有零星几盏残破的路灯投下昏黄而摇曳的光晕，将断壁残垣和丛生的杂草拉出扭曲怪诞的影子。空气中弥漫着铁锈、尘土和潮湿苔藓混合的沉闷气息，寂静中只有风声呜咽和远处高速公路传来的、模糊如背景噪音的车流声。
一辆不起眼的黑色轿车，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滑入最深处一个废弃仓库的阴影里，熄火，沉寂。车内，副市长秦风坐在驾驶座，目光锐利地扫视着车外每一个黑暗的角落，耳朵捕捉着任何一丝不寻常的声响。加密的对讲耳机里，传来杨小波从外围警戒点发出的、间隔固定的安全信号：“安全。”“安全。”
这里是秦风与周文约定的、绝对隐秘的会面点。每一次这样的会面，都如同在刀尖上行走，风险极高，却又至关重要。
几分钟后，另一辆半旧的皮卡车以同样隐蔽的方式驶入，停在对面。车门打开，周文瘦削的身影敏捷地钻出，他穿着一件深色的冲锋衣，背着一个鼓鼓囊囊的电脑包，快步走到秦风车旁，拉开车门坐进副驾驶。
车内灯没有开。两人隐在黑暗中，只有仪表盘微弱的荧光勾勒出他们紧绷的侧脸轮廓。
“秦市长。”周文的声音带着一丝熬夜后的沙哑，却异常清醒。他没有多余的寒暄，直接打开随身携带的、经过物理隔断处理的笔记本电脑，屏幕冷光照亮了他专注的脸。
“情况怎么样？”秦风的声音低沉，目光落在屏幕上那些飞速滚动的、令人眼花缭乱的代码和日志流。
“有突破，但障碍更大。”周文指尖在触摸板上飞快滑动，调出几个加密的图表和日志片段，“按照上次的指令，我暂停了对内部账号的强攻，转为潜伏监控。初步锁定了环保局数据中心三个异常活跃的、拥有高阶权限的虚拟账号，代号‘清道夫A、b、c’。它们的行为模式高度一致，主要在深夜非工作时段活动，任务明确：自动扫描、识别并过滤掉所有监测数据流中的‘异常峰值’——即那些远超标准值的真实污染数据，然后用算法生成的、符合‘达标’规范的平滑数据替换原始记录。”
他调出一张对比图，左右两侧的数据曲线天差地别，触目惊心。
“更关键的是，”周文语气凝重，“这些‘清道夫’的指令来源，经过多层跳板伪装，最终指向一个位于境外的匿名服务器。但它们在执行任务前，会接收一个来自本市特定Ip段的‘启动密钥’。这个Ip段…”他顿了顿，调出另一个窗口，“经过初步追踪，与市府大楼内部网络的一个物理端口存在关联。”
秦风的目光骤然缩紧。市府大楼！这意味着，数据造假的指令源头，可能隐藏在市政府内部！这个发现，让问题的性质变得更加严重和危险。
“能定位到具体房间或人员吗？”秦风的声音几乎微不可闻。
“难度极大。”周文摇头，“对方非常谨慎，使用了硬件级伪装和动态Ip映射，流量极小，且混杂在大量正常办公数据中。强行深挖，极可能触发警报。需要时间，更需要…接近物理端口的机会。”他暗示了需要内部人员的配合甚至实地侦查。
工作简要汇报完毕，车内陷入短暂的沉默，气氛更加压抑。
秦风缓缓吐出一口气，目光从冰冷的屏幕移向周文略显疲惫的脸：“你那边…最近怎么样？有没有遇到什么…异常情况？”他问得含蓄，但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周文操作电脑的手指停顿了一下，随即继续熟练地关闭界面，加密保存数据。
“常规的技术性刁难和孤立，意料之中。”他语气平淡，像在说别人的事，“申请的服务器权限被以‘安全审核’为由延迟批复；带的几个技术骨干被以‘支援其他项目’为名临时调离；办公室的网络时好时坏，检修人员来了几次也查不出原因；上下班，感觉有车不远不近地跟着，换了几条路，还能碰上。”
他说的轻描淡写，但每一条都意味着无处不在的监视和压制，目的就是将他这个“外来者”困死、逼走。
“家里呢？”秦风追问，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还好。”周文合上电脑，车内重归黑暗，他的声音在黑暗中更显清晰，“我让我爱人和孩子上周以‘探亲’为由，回云峡老家了。家里就我一个人，清净。”
秦风心中一沉。周文提前将家人送走，这本身就是对危险最直接的预判和应对。这份冷静和决绝，让他既欣慰又心痛。
“小波那边给你准备的应急方案和撤离通道，务必记熟，随时保持警惕。”秦风的声音无比严肃，“一旦感觉不对，立刻启动，不要有任何犹豫！人身安全是第一位的！”
“明白。”周文点头，“秦局，你也一样。你现在是明面上的靶子，他们动不了我，可能会从你那里寻找突破口。文旅项目、天美的投资，都是容易做文章的地方。”
“我知道。”秦风眼神冰冷，“他们一直在试探。放心，我有准备。”
黑暗中，两人再次沉默下来，只有彼此沉重的呼吸声。巨大的压力如同实质般弥漫在狭小的车厢内。
“下一步，指令？”周文率先打破沉默，语气重新变得冷静专业，仿佛刚才谈论的危险与他无关。
秦风沉吟片刻，脑中飞速权衡：“境外服务器和市府Ip这两条线，继续跟，但优先级放后，策略改为长期潜伏观察，绝不主动触碰。当前首要任务，转向你权限内更容易操作的方向。”
“请指示。”
“利用公安经侦数据协查的常规权限，以‘排查涉税风险’或‘反洗钱监测’为名，秘密调取与东风县那几家重点矿企、化工企业有密切资金往来的关联企业名单，特别是那些注册地在境外或外省的皮包公司、贸易公司。重点筛查异常资金流、虚构交易和利益输送链条。这条线相对外围，不易打草惊蛇，但可能撕开缺口。”
“收到。经侦数据接口权限我有，理由充分，可以操作。”周文立刻领会，“需要李书记那边同步协调税务和工商的内部数据做交叉验证吗？”
“我会和她沟通，让她指派绝对可靠的人，以‘常规审计’为名配合你，数据通过加密通道单向传输给你，由你统一分析建模。你们之间不发生直接联系。”秦风制定了谨慎的协作流程。
“明白。”
“另外，”秦风补充道，“对环保局内部的监控继续，但范围缩小，只重点盯住那三个‘清道夫’账号的日常活动日志，记录其行为模式和时间规律，尝试建立预测模型，但绝不尝试反向侵入。我们需要的是证据链，而不是惊动他们。”
“是。”周文重重点头。
指令传达完毕，车内再次陷入寂静。
周文将电脑包背好，准备离开。他的手刚碰到门把手，秦风忽然伸手，按住了他的手臂。动作很轻，却带着千钧之力。
“周文，”秦风的声音在黑暗中异常低沉，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坚决，“记住，无论发现什么，无论有多重要，一旦危及你个人安全，立刻放弃！这是命令！我需要的是你这个人，不是一堆冰冷的数据！明白吗？”
周文的身影在黑暗中顿住了。几秒钟后，他轻轻挣开秦风的手，声音依旧平静，却似乎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波动：“秦局，数据…也有温度。那些被篡改、被删除的数字背后，是雾江边呼吸着毒空气、喝着脏水的人。我知道分寸，你放心。”
说完，他推开车门，瘦削的身影迅速融入仓库的深黑阴影之中，几步之后便彻底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出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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