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纪委专案组临时设立的技术分析室内，空气凝重得几乎能滴出水来。巨大的电子拼接屏被切割成几个区块：左侧是密密麻麻的长峡大道改建工程财务支付流水清单，右侧是工程验收报告原文扫描件及当时留存的部分工程影像资料，中央则是一个被重点标注、鲜红刺眼的柱状图——长峡大道总投资预算与最终决算对比图：预算总额18.7亿，决算总额24.1亿，超支5.4亿，超出比例28.6%！
一位专攻大型工程审计的资深专家脸色铁青，手中激光笔的光点焦躁地在几笔巨额支出上反复跳动：
“地质变更段（K12+200至K12+500）隧道支护结构！材料规格报的是A级精轧螺纹钢，高强度级别，采购价高得离谱！但验收现场抽查记录残缺不全！最关键的技术验收单上，几位关键监理工程师的签名……竟然出现了明显模仿痕迹！”光点猛地定格在一张签名对比图上，几处连笔转折的生硬差异被算法标成刺眼红色。
“还有这土石方外运！”另一个年轻但眼神锐利的审计员补充道，指着影像资料里一处相对空旷的场地，“合同约定弃土点明明在15公里外，运输成本预算也是按这个距离计算。但超预算清单里，‘非常规弃土处理及延长运距’补偿费这一项就高达七千万！可卫星地图存档显示，当时工地五公里半径内就有至少三个能容纳大部分弃土的天然洼坑！工程日志里却只字未提！”
问题像脓疮一样暴露出来。严重超支伴随着触目惊心的虚高报价、设计变更审批的不透明、材料可能的以次充好、验收环节签字的造假嫌疑！更可怕的是，这些疑点并非零散，它们像无数条贪婪的血管，最终都汇聚在那次由“智行设计事务所”主导、直接带来了1.78亿增量预算、并最终助推新拓集团吞下路桥总公司的那次“地质结构偏差”变更上！ 这不再只是经济腐败，而是一场以“工程建设”为华丽外衣、精心策划、鲸吞国家资产的特大贪渎黑洞！邱昌明当年主导的这项政绩工程，其根基之下，早已被掏空！
另一间绝对保密的技术攻坚室里，环境截然不同：恒温恒湿，屏蔽电磁波的特殊金属板覆盖墙面地板，空气里只有服务器风扇低沉持续的嗡鸣。
周文如雕塑般坐在三面环绕的高分辨率屏幕前，带着专业防静电手套的手指在特制的虚拟键盘上跳跃，快如幻影。他眼前的屏幕并非寻常界面，而是一片深不见底的漆黑，只有极其微弱的、代表原始数据流痕迹的蓝色光点偶尔像宇宙尘埃般零星闪烁。
台面上，并排放置着几个极其精密的防静电托盘，里面是李明“失踪”前最后被发现的、被物理破坏到极致的电子设备残骸——那枚被暴力碾碎、几乎化为粉末的手机主板碎片；以及一块被激光切割开、布满了物理划痕和强磁性物质消磁损伤的固态硬盘！
物理毁灭做到极致！
周文的眼神专注得可怕，仿佛要将全部意志灌注进这些冰冷的残骸碎片。屏幕上，极其复杂的自研数据穿透算法正以超出常规千倍的计算强度，疯狂扫描、试图捕捉、链接起那些数据介质物理层面上可能残留的最后一点点磁性粒子排布模式或硅晶体物理损伤的“记忆点”。
“时间……不够……”旁边一位穿着白大褂的技术专家低声提醒，语气沉重，“二次深度物理破坏，加上强磁损伤覆盖，数据底层结构完全物理性坍塌。即使理论上有粒子级的残留印记，以现有民用技术手段，可逆捕捉概率低于……千万分之一。”
周文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活动了一下因长时间保持姿势而微僵的颈椎，发出轻微的“咔”声。他的目光扫过那片数据荒漠般的屏幕，落在托盘中那堆如同“骨灰”般的手机主板碎片上。
一丝冰寒锐利至极的光芒在他眼底炸开！
他切换到一个新的指令序列，屏幕瞬间切换，不再是试图捕捉“存在的数据”，而是反其道而行之——基于对李明心理特征模型和行为逻辑树的极致分析，模拟推演他在毁灭前最可能最后一步彻底删除或覆盖的核心内容类型！ 结合从其他设备（如胡伟电脑）和“观澜苑”服务器中已获取的、未被完全清除的边缘关联碎片……
屏幕上，一个庞大而模糊的“可能性焦点”图谱开始快速构建成型！其中几个代表关键“操作类型”（如特定时段通讯记录销毁、某种财务软件最后登录痕迹清除）的节点被刺眼地高亮标注出来！
“放弃大海捞针，锁定他最怕我们看到的‘那个东西’！” 周文的声音冷硬如铁。
长河示范区管委会临时办公室。
空气里飘荡着新刷墙面的涂料味。区委副书记、常务副区长秦风拿着几份需要区发改、规划等部门联审会签的文件，站在规划局某位副局长的办公桌前，已经等了小半刻钟。那位副局长姓刘，五十多岁年纪，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正慢条斯理地对着电脑处理一份似乎并不紧急的简报。
“刘局，这几份联合评审的复函……”秦风将文件又往前递了递，语气平和。
“哎呀，秦书记，您看我这，临时有点急事……”刘副局长慢悠悠地抬起头，一脸客套的笑容像张做工精良的面具，眼神却飘忽地落在秦风旁边一盆绿植上，“这不，刚接了电话，待会儿还要去市里开会。您这个事……程序上我看好像……”他拖长了语调，手指在鼠标上随意滑动，屏幕停留在某个无关界面。
“程序很明确，市里和区里联合推动的重点项目复工联席纪要已经明确各部门并联签批时限。”秦风目光平静地看着他。
“哦对对对，瞧我这记性。”刘副局长一拍额头，笑容加深了些，但那笑意未达眼底，“不过秦书记啊，示范区复工当然是大事，雷厉风行是好事。只是……”他放下鼠标，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低了几分，带着一种过来人的“诚恳”，“这人呐，太往前冲了也得留意脚下。历史有些盘根错节的东西，埋得太深，动起来容易震着自己。翻旧账……有时候是功德无量，可有时候……也容易点着燎原的火，把点火的人也卷进去啊。”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秦风：“云峡，说小不小，说大……其实也就是那么几个人几十年的舞台。”
话语如绵里藏针，巧妙地“劝告”着秦风——过深地追究历史旧事（尤其是涉及邱昌明时代的烂账），触动那张盘根错节的利益网，不仅阻力重重，更可能引火烧身！
秦风嘴角似乎微微向上牵动了一下，不像笑，更像某种冷峻的回应：
“谢谢刘局提醒。历史账不该由个人承担，但历史黑洞造成的伤害，需要今天的人来直面弥补。否则，这脚下的路，永远踩着烂泥，示范区复工得再好，根基也是歪的。”他不再等待对方的“急事”，将文件轻轻放在桌角一个显眼位置，“联审时限下午五点截止，劳烦刘局辛苦把关，走正规流程评估。流程之外的风，吹不到实干的地方。”
他转身离开，留下那位刘副局长坐在那里，面具般的笑容终于僵住，眼神阴晴不定地看着那份仿佛带着滚烫温度的文件。
省政府常务会议厅。气氛庄重严谨。
林妙雪穿着一身挺括的深色西装套裙，坐在列席人员后排。她的身姿笔挺，目光沉静地注视着主席台方向。
省长陆正明正在主持审议一系列议题。轮到了《关于〈北江省重大工程项目全过程监督管理条例（试行）草案〉的审议说明》。
负责说明工作的省发展改革委主任站起身，声音洪亮：
“该条例旨在根治我省大型工程建设领域长期存在的程序不透明、监管不到位、事后查处难等顽疾……核心在于建立覆盖‘项目决策-规划用地-招标投标-工程设计变更-施工监理-资金拨付-竣工验收-绩效评估’全生命周期的刚性约束机制！实行关键节点双备案制（行政备案加独立第三方技术审查备案）、关键岗位终身责任追究制、工程造价与市场材料价格动态比对预警制……”
一条条严密的制度设计被清晰阐述，每一项都直指长峡大道这类项目中暴露出的黑洞！
会场上不少与工程建设系统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官员，脸色变得有些凝重。
省长陆正明在众人发言后，做最后讲话：
“……同志们，发展要突破，但规矩更要立得住！这个条例，针对性强，就是要扎紧制度笼子！省委主要领导特别强调，‘刮骨疗毒’之后，必须有‘金创药’和‘紧箍咒’跟上！条例针对的一些问题，是顽瘴痼疾，有的积弊甚深！但是……”省长陆正明语气陡然加重，目光扫过全场，“再硬骨头，为了全省更清朗的发展生态，也必须要啃下来！ 原则性通过！责成发改部门根据会议意见最后修改完善，报省委最终审定后抓紧印发试行！”
“原则性通过”五个字落下，像一柄无形的锤敲定了基石！
林妙雪微微舒了一口气，指尖在桌下那份写满了推演笔记的草案文本上轻轻滑过。她清澈的目光，透过会议室的玻璃窗，仿佛越过钢筋水泥，落在了更远处那片布满疮疤的土地和那个正在风暴中艰难铺设新轨道的背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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