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节约用钱，也为了安全，宋九福订了一间双人床房，母子俩同住。
一进房间，沈常存就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的似的，左看右看，干啥都觉得新奇有意思。
宋九福则趴在窗口，看着楼下不断路过的年轻学子们，感觉能从他们身上闻到青春特有的香味。
她看着看着，就忍不住想，她的四儿子，这会儿也不知道抱着书走在校园的哪个角落。
他能过上这样的日子，可真好。
不过，掐指一算，沈常远都有好长一段时间没问家里要过钱了，也不知道他平常的生活费和学杂费都是怎么解决的。
这年头，因为开店做生意的风潮才刚刚兴起，所以，能提供给大学生做兼职的工作岗位也相当有限。
但有限，不代表完全没有。
只要有心，肯定还是能找到兼职工作的。
宋九福心想着，老四那么懂事早慧的一个孩子，该不会真的发现了合适的兼职，勤工俭学去了吧？
她觉得心疼，一时间不由得心急起来，想快点见到他人。
然而，路上折腾了半日，到了招待所已是黄昏，这会儿又歇了一阵子，天边的太阳只剩下最后一线残光。
找老四的事情还可以稍微再放一放，先想办法吃晚饭才是正事。
宋九福下楼找招待所大厅的服务员问了，望城大学食堂也是可以对外开放的，里边有间小馆子。
“平常，学校教研组的老师们，会在那间馆子里接待前来调研考察的领导。”前台小姑娘说道。
说完，她又忍不住悄悄打量了这对母子的穿着打扮。
好心提醒一句，“食堂内的那间馆子，吃饭虽然不用票，但是价格比外边的面馆要高一点。你们是要进学校找人吗？其实也可以在外边吃了再进去的。”
宋九福平常确实紧省，可是，难得来一趟望城，再想想老二这辈子又没有读大学的可能，得带他进去见见世面。
无非就是贵几块钱的事情。
宋九福现在有她孙女准备的四千多块底气，她不慌！
离开招待所之前，宋九福进卫生间里把螺钿匣子调出来，从里边又拿了五十块揣在身上，这才带着沈常存，大大方方的走进了望城大学的校园。
望城大学是一所历史悠久的百年大校。
尽管在革命战争年代，经历过炮火的轰炸和打击，但建国之后，又陆续修补好了被炸坏的断壁残垣，才有了今天，处处鸟语花香，书卷气息浓厚的美丽校园。
宋九福走在昏黄的路灯下，听着林间树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充分感受着老四平常在这种环境下念书的欣喜和惬意。
前边两百米开外的亮堂屋子，应该就是食堂的土菜馆了。
宋九福脚步轻快，边走边幻想着突然在校道上看见老四的情形。
宋九福觉得，老四和她相遇瞬间，首先会惊讶的怀疑自己的眼睛，等确定自己没看错后，才激动的跑过来，像一只放出笼子的小鸟般，叽叽喳喳围着她，问她这一路是怎么过来的。
光是想想，宋九福就眼含热泪。
正当她沉浸在美好的幻想中时，忽然听见沈常存用见了鬼似的声音，语调怪异的喊了一声：“妈？”
宋九福回过神，斜睨着他，“咋了？”
“你看前边东南方向那一桌……桌边坐的人是不是我四弟？”沈常存越说越小声，一边说，还一边不停的回过头观察宋九福的脸色。
宋九福的视力没他好，而且小馆子里有好几桌人，她看了半天，才终于从几桌食客中，找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是！那就是咱家老四！……走，过去看看去！”宋九福喜不自胜。
然而，她话还没说完，手臂就被沈常存拉住，制止她贸然往前冲。
“妈，你先别着急，你再仔细看看……看看坐在四弟对面的那两个人是谁？”沈常存欲言又止。
宋九福不知道沈常存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嘴长了不好好说话，支支吾吾的干啥呢？
她继续朝前走，同时隔着敞开的大窗子，努力看清和沈常远一起吃饭的人到底是谁。
看着看着，宋九福的腿忽然软了下。
沈常存立马从后边托住宋九福，没让她摔着，“妈，你看见了吧？那人……是不是长得挺像我爹？”
宋九福双手发冷，但还是用力抓紧了沈常存的手。
她紧抿着嘴唇，很久都没能说出话来。
坐在沈常远对面的中年男人，不是长得像沈红兵，而就是他沈红兵。
他左侧下颌角上的那颗黑痣，还有他左边腮帮子上的两个水痘坑，都无比清晰的证明着，这就是他本人！
可沈红兵不是在77年就被湍急的河水冲走了，尸骨无存吗？
他又是怎么能安稳坐在这里，和沈常远一块吃饭的？
一切的答案，似乎都系于沈红兵身边的女人身上。
这个女的，对宋九福而言，也是一张熟脸。
她叫叶栩栩。
当初，下乡插队的时候，叶栩栩可知青中的一枝花！
男知青们都把她奉为天上星，她全靠一张脸，一张嘴，就能让自己只干最轻的农活，确实是天选娇娇女。
宋九福就是有一点没想通——
叶栩栩这样的娇娇女，到底看上沈红兵身上哪点了？
宋九福躲在树下打量这三人时，沈常存的脑袋瓜子已经转了好几大圈。
他感觉自己渐渐想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妈，当时爹被河水冲走的事情，是张叔回来报信的……”
“可我们赶过去之后，只看了我爹的一只鞋子，还有在下游树杈上捡到的他的衣服碎片，没看见他人！”
“我们都以为他死了，可实际上他并没有死！”
“也许，一切都是一桩计谋！”
“爹他故意让我们以为他死了，然后偷偷离开了乡下，来到了望城……”
“妈，他骗了你，骗了我们所有人啊！”
宋九福淡淡的叹口气，“嗯，估计就是你说的这么回事吧。”
“那个女知青叶栩栩，你有印象吗？”
“我猜，你爹闹这么大一出，就是为了能和叶栩栩私奔呢。”
沈常存一瞬间觉得自己的脑子炸了。
他本来就因为发现父亲的谎言而震怒。
再经过宋九福这么一提醒，意识到欺骗背后的深层原因，是背叛，沈常存就更加怒不可遏。
“他为了追求一个城里女的，把咱们一大家子人全都丢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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