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后的宫女更是把脸都贴在了冰凉的地砖上。
“万死？”昭永顺咀嚼着这两个字，像是听到了一个极冷的笑话。他向前逼近一步，无形的威压如同实质的铁罩兜头压下。总管太监甚至能听到自己牙齿格格相撞的声音。
“朕要的，不是你们几个奴才的命。”昭永顺的声音更低，也更冷，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重量，“朕要的，是万无一失。是绥安伸手可及的一切，都不能藏一丝一毫的隐患！”他目光如刀，扫过地上瘫软的身影，“此次，若非绥安福泽深厚，有惊无险……”
他的话没说完，但那尾音里冰冷的余韵，足以让跪着的人感到脖子后面那股随时会斩落的寒意。
“滚下去。”最终，昭永顺只冷冷地、没有任何情绪地吐出这三个字。
如同赦免令响起，总管太监和宫女几乎是连滚爬爬地仓惶退了出去，留下空旷得令人窒息的外殿。
账幔深处，苏楚歆一直沉默地听着。她没有看门口消失的身影，所有注意力都凝聚在怀中那个呼吸终于变得绵长均匀的小小身体上。她小心翼翼地调整着搂抱的姿势，不让一丝冷风钻进来。
昭永顺掀开厚重的紫帐走了进来。他周身那股无形的、让人胆寒的肃杀之气在看到妻子臂弯中安稳熟睡的女儿时，如同积雪遭遇烈阳，瞬间融化殆尽。他甚至下意识地放轻了脚步，收敛了所有外泄的气息，如同怕惊扰了一个珍贵的易碎梦。
他无声地坐到床沿，目光一错不错地胶着在女儿恬静的睡颜上。绥安睡得很沉，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安稳的弧影，红润的小嘴无意识地轻轻嘟着，小手还蜷在母后温暖的掌心里。方才的恫吓、冷厉似乎都成了遥远的背景，眼前这张小脸才是唯一真实的世界。
“绥安睡了多久？”他低声问，声音恢复了熟悉的、带着一种极致小心的沙哑，仿佛生怕音量一大就会惊散了那均匀的呼吸。
“快半个时辰了，”苏楚歆轻声道，指尖极轻地拂过女儿软软的发顶，“没再起热，呼吸也平稳了。”
昭永顺长长地、无声地吐出一口气。那口气似乎排出了淤积胸中的全部焦灼和戾气，只余下浓浓的后怕和怜惜。他伸出大手，极其小心地探进苏楚歆环抱着女儿的臂弯边缘，用指腹极轻极轻地触碰了一下女儿软嫩温热的侧脸肌肤。那熟悉的温度和绵软的触感，仿佛带着微弱却坚韧的电流，瞬间抚平了他眼底最后一点躁郁。
“好，”他终于点点头，声音放得更加轻柔，像怕惊扰了熟睡的鸟，“朕陪你们。”他的身体松懈下来，后背靠上柔软的迎枕，却依然固执地保持着侧坐的姿势，维持着能将女儿完全纳入视野范围的守护角度。长夜漫漫，灯火如豆。帐幔之内，只剩下一片沉沉的宁静。绥安每一声安稳细微的呼吸，都如同最动听的天籁。帝后二人再没有交谈，所有的交流都沉淀在守护的默契里。
病去如抽丝。一连几天，小公主蔫蔫的，没了平日的生龙活虎，只想黏在大人怀里，看人也懒洋洋的。
这日，苏楚轶奉旨进宫议事结束，顺路来紫宸殿探望小外甥女。
“绥安，”他放柔了声音，蹲在宽大的圈椅旁，看着裹在软毯里的小人儿，“舅父给你带了个新鲜玩意儿。”他从怀里拿出一个玲珑的玉质九连环，温润剔透，在午后的阳光下流转着柔和光泽。这是他从宫外特意寻来的精巧玩意儿。
圈椅里的昭绥安懒懒地抬眼瞥了一下，小嘴巴微微撅着，小脸上没什么精神气，似乎连这点新奇都勾不起她的兴趣。她轻轻“哼”了一声，小脑袋往旁边一扭，干脆用毛毯边缘把自己的半张小脸都埋了进去，只露出一双没什么神采、恹恹的大眼睛瞅着他。
苏楚轶一愣。这孩子往日见了他，定是扑上来甜甜地叫着“舅舅”抱抱的。
“绥安这是怎么了？不认识舅父了？”他试着逗她，伸手想捏捏她的小脸。
绥安却把眼睛都藏进毯子里，只留下一个发顶给他，身体还下意识地往软椅深处缩了缩。
这无声的、带着病中孩子特有的微弱抵抗和陌生感，像根细针，轻轻地刺了一下苏楚轶的心。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份依赖的剥离。他脸上的笑容滞涩了一下，伸出的手也顿在了半空，指尖微蜷。
“好了楚轶，病了些日子，人恹恹的。”苏楚歆端着温好的药汤走过来，适时解围。她坐到女儿身边，轻轻拍了拍那鼓起的小毯包，“绥安？我们该喝甜汤了。”声音温柔似水。
听到“甜汤”二字，毯子下似乎动了动，一只小手慢慢扒开一条缝隙，露出半只乌溜溜的眼睛，偷偷看向母后手中那个冒着热气、明显飘着甜香的碗。这才有了点反应。
苏楚轶看着姐姐熟练无比地哄劝女儿，将苦涩的药巧妙地混在甜香的羹汤里喂进去，而刚刚还抵触他的外甥女此刻无比温顺地依偎在母亲怀中。他看着，心头那点失落慢慢沉淀下去，化为更深的理解。孩子生病时的脆弱和极致依赖，是需要时间和精力去重新黏合的。这份黏合的权力，理所应当地只属于那为她彻夜不眠、忧心如焚的双亲。他悄然松了口气，将玉环轻轻放在椅边小几上，无声退了出去。
几天后，初愈的小公主终于精神足了点，被母后裹得像个小棉花团似的带到殿外廊下晒太阳。
明亮的阳光洒在洁净的白玉石阶上。绥安穿着鹅黄色夹袄，小脸还没完全恢复红润，但眼睛已有了光彩。她正饶有兴致地蹲着，用小胖手拨弄地上几粒光洁圆润的彩色鹅卵石，那是宫女特地为她捡来的。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悄无声息地落在了阶下不远处，隔着一段安全的、绝不会惊扰公主的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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