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正午时分，一辆黑色的桑塔纳小轿车驶进了南洼里，扬起一阵阵尘土。
正值放学，钟昊泽和钟昊琳背着书包，在回家的路上，和几个同学一路打打闹闹。
一个孩子首先发现了汽车。
这玩意儿在村子里可是个稀罕物。如今村子里除了钟昊宸的小货车，还没有谁开这样的小轿车。
即使有，也是下乡检查的干部领导。
因此，最先发现汽车的孩子一边挥舞着手臂，一边追着赶着，惊喜地尖叫着。
其他的孩子纷纷效仿，也都追着小轿车跑。
一直跑到钟昊泽和钟昊琳家的院门外。
因为小轿车停了下来。
一个高高瘦瘦的男人，从车里钻出来，打量着院子，还有院子周遭错落有致的新房子。
老旧的铁皮房子，被这几年新盖的青砖瓦房或灰顶的平房簇拥着，显得那么不合时宜。
一个孩子推了钟昊泽一把：“快看，是你家的亲戚！”
其他的孩子都流露出羡慕的眼神，巴巴地看着兄妹俩。
两个胆大的孩子偷偷去摸车身，钟昊泽赶忙站到车前，伸开双臂，护崽的母鸡似的护着汽车。
“这是我家亲戚开的，谁都不许摸！”
高个子男人仿佛这才回过神来，他低头看着自豪的小男孩，弯下腰，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和刚分来的老师说话口音差不多，好像挑着舌尖。
钟昊泽满脸崇拜地看着他：“我叫钟昊泽，”说着他伸手把钟昊琳也拉过来，“这是我妹妹昊琳。”
最后又补充一句：“我俩是双生子。”
钟文涛笑了，他伸手摸了摸昊泽的脑袋，又理了理昊琳额前的碎发。
看兄妹俩的眼睛都转向他身后，于是他又转过身去。
院门口站着泪流满面的周俊梅。
钟文涛笑了笑，笑容却极不自然。
他伸出右手，举起大拇指：“你厉害，一窝抱俩！”
聂大梅扑了出来，拉着他的胳膊，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然后劈头盖脸地打了起来。
一边打还一边骂：“你个没良心的钟文涛，还知道回来啊，这些年你死到哪里去了！”
“八年啊，就是日本鬼子，也都被赶出去了！你咋不死在外头呢！”
周俊梅早早做了晚饭，等着开车载着两个孩子兜风的钟文涛，和孩子一起回来吃饭。
等到吃完了饭撂下碗，钟文涛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出了口：“我今晚得去县城里，待不了家里。”
“啥事那么急？这才刚回来，屁股还没把板凳捂热呢！”
“明天一早去不行吗？”
聂大梅嘟囔着。
周俊梅也抬起头来看着他，眼睛亮晶晶的。
钟文涛有些心虚：“我这次回来，准备在咱县城里开个店，批发瓷砖。”
“今晚约了几个工商税务上的人，就是管开店这事的，俊梅也知道。”
他看向周俊梅：“想要开店，得打通好多关节的。”
聂大梅皱着眉头：“非得今天晚上吗？”
钟文涛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叠钞票，放在吃饭的小方桌上，
“这一千块钱，你们先用着，过几天我再回来。”
说着话拿着车钥匙站起身，一边往外走，一边又说：“提前约好了的，咱是找人家办事，不能改时间。”
周俊梅坐着没有动，聂大梅跟了出来。
到了车跟前，聂大梅压低声音：“我告诉你钟文涛，我知道你现在是有本事了！不管你在外面招惹多少乱七八糟的女人，我这里统统都不认！”
“无论到啥时候，这个家，就只认泽泽妈一个儿媳妇！”
钟文涛坐进了车里，打着了火，摇下车窗，扭头看着聂大梅：“我知道这些年你们没少吃苦，你放心，我不会领回家里来住的。”
聂大梅趴在车窗外，一巴掌扇在他脸上，“你还当真又有了？那你不死在外面，还回来干什么？”
说着又呜呜地哭了起来，“你让她们娘仨咋办啊！”
钟文涛烦闷地说：“当初就和她在一起了两三次，哪里知道她就怀上了，还生了下来……我还是去年才从她叔那里知道的。”
聂大梅神色有些慌乱：“你去年真的回来过？金生说在城里看到你了，可是真的？”
“娘！”钟文涛重重地喊了一声，然后往车窗外面看了看。
夜色已经薄薄地罩了下来，村街里并没有一个人影。
“那不是说胡话吗？”他把手放在方向盘上，抵着额头，“我要是去年就回来了，哪有不回家来的道理？”
聂大梅直起身来，拍了拍胸口，“我还以为，还以为……”
说着说着又哭了起来，“就算你没有回来，那你既然和她叔联系上了，也知道闺女儿子都这么大了，怎么着也不能不和家里联系吧？”
钟文涛闷声说：“那时候不是脱不开身么……要是能回来，我怎么会不回来。”
“不过那时候，我和大哥联系过。”
“咦，你大哥去年就知道你在哪？那他的嘴还真是严，一点儿口风都没漏出来！”
“我告诉他不要和家里说的，估计连大嫂他也没有说吧！”
聂大梅想到了什么，“他肯定不会和她说，就算你不嘱咐他，他也不会说出去的。”
“珍珍的事儿，你知道了吧？去年钟文梁死在了河湾里，咱们家的人，被公安挨个查了一遍。”
“当时形势那么紧张，他能多那句嘴？能少牵连一个人，就少牵连一个。”
聂大梅扒着车窗，还想再说下去。
珍珍的事，是她心里的一根刺，她想把这件事情，原原本本地给小儿子讲一讲。
钟文涛显然不想再说这些，只是别开脸，重新发动了车子，“娘，先这样说，过几天等开店的事儿弄妥当了，我再回来。”
“天这么黑了，我得走了。你起开一点，别刮到你。”
聂大梅直起身，想了想，又说：“对了，你又找的女人，是不是外乡的？我给你说，就算是给她一些钱，能把她打发了，就把她给打发了吧！”
“以后你得好好的和俊梅过日子，知道吗？”
钟文涛声音依旧闷闷的：“怎么打发？要说用钱能打发，也是她打发我。”
“我在外面这几年，就是在她们家的厂子里干活。在咱城里开瓷砖批发店，是她家拿的本钱，卖的也是她们家的瓷砖。”
“她爸妈就她一个闺女，把她连同他们家的生意，都托付给了我。”
钟文涛说完，聂大梅的心如坠入寒冬，冷风在她的心口上窜下跳，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只是喃喃着：“以后该怎么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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