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有德率领假冒的官军入城后,被暂时安置在城东几处闲置的营房和民宅中,巡抚宋祖舜虽然心中也算是一块石头落地了。
但多年官场生涯养成的谨慎让他并未完全放松,当晚,他在巡抚衙门设下宴席,为“远道而来”的孔有德接风洗尘,实则也想再探探虚实。
宴席算不上奢华,但在围城期间已是难得,宋祖舜居主位,几名心腹文武官员作陪,席间自然不能用自己本名,孔有德的名字在大明官场上几乎所有人都认识,是陛下钦定的万逆恶贼。
所以他化名李振彪冒充的是湖广镇标营坐营官,如果这些官员知道镇标营坐营官是谁,那就直接暴露了,不过还好,一切如愿以偿,就这样孔有德被郧阳府的一众官员奉为了上宾。
“李标将一路辛苦!” 宋祖舜举杯,笑容可掬,“若非将军率大军及时赶到,这郧阳城危矣!本院代全城军民,敬将军一杯!”
“李振彪”连忙起身,姿态放得很低,恭敬回礼:“抚院大人言重了!剿贼安民,乃我等武人本分,邓总镇接到朝廷檄文和抚院求援心急如焚,奈何路途遥远,流寇活动猖獗,只得命末将率精锐轻装先行,总镇亲率大军随后便到。”
“末将路上遭遇几股流寇游骑,耽搁了些时辰,让抚院和诸位久等了,实在惭愧!”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一名按察佥事似乎无意间问道:“李标将,听闻邓总镇麾下镇标营装备精良,尤以火器见长,不知将军此次前来,可携带了何种利器以备守城?”
“李振彪”知道这是个试探,面上却露出恰到好处的无奈:“唉,不瞒诸位,正是为了轻装疾行,除了随身兵器甲胄和必要的轻型火炮,重型火器皆由总镇亲率的亲兵以及镇标营右部押运,不过末将麾下儿郎皆乃百战精锐,近战搏杀,绝不弱于流寇!待总镇大军抵达,自有火炮助阵!”
另一名官员又问道:“邓总镇驻节承天府,你等一路北上可曾听闻卢象升卢部院的动向?”
“李振彪”从容应对:“卢部院正忙于追剿豫楚交界处的张献忠等流寇,一时难以抽身,临行前,邓总镇已行文与卢部院通报情况,想必卢部院也会有所策应。”
席间,“李振彪”对湖广官场的人物、驻防情况乃至一些轶事都能说得头头是道,义军在湖广时间也不短了,刘处直专门要求搜集各地官员情报了解他们的性格,孔有德为了在义军站稳,这方面倒是下了苦功夫,他以前很厌恶识字,随营学堂成立后在刘处直的要求下居然硬着头皮在学堂上了一年课,现在也算是能文能武了。
“李振彪”时而恭敬,时而流露出武人的粗豪,表演得天衣无缝。
宋祖舜仔细观察,见其对答如流,神情自若,最后一丝疑虑也烟消云散,他感慨道:“有邓总镇和李标将这等忠勇之士,何愁流寇不灭!今夜李标将及部下好生休整,待邓总镇大军一到,你我里应外合,定要将城外刘处直这个巨寇一举击溃!”
“全凭抚院大人调度!” “李振彪”起身抱拳,态度恭顺。
宴席在和谐的气氛中结束,宋祖舜彻底放心,回后衙安歇,甚至开始憧憬明日内外夹击、大破流寇的场景。
宴席散后,孔有德立即派出身手敏捷的弟兄,利用夜色的掩护,用绳索缒下城墙,与城外早已等候的义军取得了联系,双方约定,于第二日夜里子时动手,以火把三明三灭为号,里应外合。
次日白天,郧阳府城异常平静,“李振彪”部官军在城东驻地休整,一切如常,城外的大军也毫无动静,连日常的游骑骚扰都停止了,仿佛真的在酝酿什么,或者准备撤退。
这反常的宁静,反而让少数警觉的守军军官感到不安,但抚院大人已然深信不疑,他们的提醒并未被重视。
夜幕渐渐降临,子时将近,郧阳府城陷入沉睡,只有巡夜士卒的脚步声和更梆声偶尔响起。
城东门内,孔有德亲自带队,一千五百名士卒悄然集结,刀出鞘,弓上弦。
“兄弟们,建功立业,就在今夜!动手!”
左营开始行动,快速解决了守门士卒,沉重的门闩被抬起,绞盘转动,东城门在寂静的夜里发出“嘎吱”的声响,缓缓洞开!
城门洞开后,刘处直看到了之前商议的信号后,率领义军主力冲进了郧阳府城。
刚进城攻势一切顺利,刘处直挥军直扑城中心,试图快速分割瓦解守军,主干道上,火把的光芒下双方军队猛烈碰撞。
战马嘶鸣,步卒呐喊,兵刃交击之声不绝于耳,一些抚标营官兵在军官带领下,试图在街口组成枪阵,延缓义军推进。
“长枪手,上前!弓箭手上屋顶!”一名千总声嘶力竭地呼喊。
中营的进攻遭遇阻击,冲锋势头为之一滞,史大成率领后营立刻顶了上去,刀牌手举盾前冲,与官军长枪手绞杀在一起,后续的义军则试图从两侧屋檐下迂回。
“用虎蹲炮!轰开他们!”刘处直在后方下令。
七八门虎蹲炮在混乱中发出轰鸣,虽然在夜晚准头有些欠佳,但巨大的声响和硝烟有效地扰乱了官军的阵型,义军趁势猛攻,终于将街口的守军击溃,尸体枕藉,鲜血在青石路面上肆意流淌。
随着义军向城内深入,抵抗变得更加分散和致命,许多溃散的官兵,以及一些忠于朝廷的士绅,并未放弃抵抗,而是利用对地形的熟悉,退入了纵横交错的巷道和密密麻麻的民宅之中。
冷箭不时从黑暗的窗口、屋顶的阴影中射出,精准地夺走义军士卒的生命。
“小心暗箭!”中营的一个把总刚喊出声,便被一支从侧面阁楼射出的箭矢贯穿脖颈,倒地身亡。
更有甚者,一些官兵躲入百姓家中,胁迫户主紧闭门户,他们则藏在门后、院墙角落,待义军小队经过时突然杀出,或者从墙头抛下砖石、丢一个震天雷下来。
“啊!”一名年轻的义军士卒在踹开一扇院门时,被门后埋伏的守军一刀捅穿,惨叫着倒下。
这种零星的、无处不在的袭击,造成了相当的混乱和伤亡,也极大地迟滞了义军的推进速度,刘处直不得不分出大量兵力,逐街逐巷、逐门逐户地进行清剿。
“里面的人听着!义军只杀贪官,不害百姓!窝藏官军者同罪!现在出来,可保性命!”义军士卒们一边用刀背拍打着门板,一边高声呼喊。
有些百姓战战兢兢地开门,指认躲藏的官兵;也有些门户紧闭,需要义军强行破入,与藏匿其中的守军进行短促而残酷的室内搏杀,惨叫声、哀求声、兵刃碰撞声在无数的院落中响起。
在通往府库、衙门等关键节点的要道上,战斗尤为激烈,官军在一些低级军官的组织下,利用桌椅、门板、甚至是粮袋设置了简易的街垒,进行着顽强的抵抗。
一处十字路口,约两百名抚标营官军在一个姓王的把总指挥下,死死挡住了后营的去路,他们占据了路口的一座石牌坊和几栋青砖修筑的店铺,弓箭火器齐发,后营数次冲锋都被击退,丢下了几十具尸体。
“他娘的!让开!”高栎闻讯带着前营赶到,他观察了一下地形,吼道:“去找撞木给我撞开那个工事!再派一队人,从旁边屋顶上过去,往下面扔火药罐!”
很快,前营士卒找来一根粗大的房梁,十几名壮汉顶着盾牌,喊着号子猛撞街垒。
同时,几名身手敏捷的士卒爬上临街屋顶,用火折子点燃了几个用火药和碎铁片填充的瓦罐,奋力扔进守军人堆。
“轰!”“轰!”
爆炸声响起,街垒后的守军一阵人仰马翻,撞击也同时奏效,街垒被撞开一个缺口,高栎一马当先,挥舞腰刀冲了进去:
“杀啊!”
双方在狭窄的路口展开了最惨烈的白刃战,每前进一步都要付出生命的代价。
与此同时,宋祖舜亲自率领着好不容易集结起来的八九百人,试图进行反扑,目标直指已被义军控制的东门,企图重新封闭城门,将入城的义军分割围歼,这支队伍是抚标营中最核心的力量,战斗意志相对更加顽强。
两支大军在一条相对宽阔的街道上迎头相撞!
“为国尽忠,就在今日!杀流寇!”宋祖舜骑在马上,挥剑高呼。
“杀!杀狗官军!”义军更是士气如虹。
刹那间,整条街道变成了血肉磨坊,长矛对刺,马刀互砍,不断有人倒下,后续的人立刻填补上空位。
鲜血溅满了墙壁,流淌的血液让地面变得湿滑粘腻,火光摇曳,映照着一张张狰狞或痛苦的面孔。
喜欢流贼也可以燎原请大家收藏:(m.motiedushu.com)流贼也可以燎原磨铁读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