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帝的全副銮驾,如同九天惊雷,骤然降临在上海浦这片新生的土地上。
那肃杀的净街号角,那森严的皇家仪仗,那明黄耀眼的龙旗与华盖,瞬间将这座尚带几分草莽气息的港口,拔高到了“天子临幸之地”的无上高度。
昨夜的“浦江月明”盛会,虽极尽繁华,终究是“民间”盛事,带着风月与商贾的烟火气。
而今日,真龙现身,御驾亲临,性质截然不同!
这已不再是靖海伯陈恪主导的一场招商引客的盛典,而是当今圣天子巡幸新港、彰显皇恩、与民同乐的旷代殊恩!
消息如同燎原之火,以远超昨日十倍、百倍的速度,沿着驿道、水路疯狂蔓延!
最先被惊动并陷入巨大恐慌与忙碌的,自然是近在咫尺的南京留都一众衙门。
应天巡抚、南京六部、都察院、守备太监衙门、魏国公府……这些平日里在留都过着半养老半掌权悠闲日子的勋贵高官们,接到快马急报时,无不吓得魂飞魄散,冷汗浸透中衣!
皇帝陛下悄无声息地到了上海浦?还摆开了全副銮驾?
他们这些臣子,竟全然不知?竟未迎驾?
这是天大的失职!往重了说,是欺君之罪!
没有任何犹豫,也顾不上什么体统仪容,所有够品级的官员,上至巡抚、尚书,下至各司郎中,纷纷以最快速度备轿、备马,带上最核心的属官和象征身份的印信仪从,如同被火烧了屁股般,疯了似的冲出南京城,沿着官道拼命赶往上海浦!
一路上,车马争道,尘土飞扬,往日里讲究的“八抬大轿稳如舟”的体面早已抛到九霄云外,只求能尽快赶到御前,叩首请罪,以示忠忱。
当他们气喘吁吁、官袍不整地抵达上海港外围时,立刻被威严的皇家侍卫拦下。
面对那冰冷的目光和出鞘的刀锋,这些平日里在江南地面上跺跺脚也能震三震的三四品大员们,一个个噤若寒蝉,乖乖地在指定区域下马落轿,整理衣冠,然后按照品级高低,排成长队,由礼部随驾的官员引导,战战兢兢地步行前往临时设下的行在觐见。
整个港区,已然戒严。
五步一岗,十步一哨,气氛肃穆到了极点。
百姓们被远远隔开,只能跪在警戒线外,伸长脖子,敬畏地望着那一片皇家禁地。
而港内,往日喧嚣的市井叫卖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官员们低沉的禀报声、侍卫们整齐的脚步声,以及那无处不在、令人窒息的皇家威仪。
陈恪作为地主和钦命总督,自然需全程陪同。
但他脸上的表情,与其说是紧张忙碌,不如说是……一种混合着恭敬与难以掩饰的轻松惬意。
他只需恭敬地侍立在嘉靖帝下首,偶尔在皇帝问及港口细节时,出言解答几句。
至于那些蜂拥而至的南京官员们的安置、接待、安保、礼仪流程……哈哈,关他陈恪什么事?
自有随驾的礼部、鸿胪胪寺、銮銮仪卫的官员去头疼!
那些京城来的礼仪官们,一个个板着脸,拿着章程,对南京这些“乡下同僚”吹毛求疵,呵斥他们仪容不整、觐见失仪,责令他们反复演练,务必在圣前不能出半点差错。
南京的官员们心里叫苦不迭,却也只能赔着笑脸,唯唯诺诺诺诺。
更让他们肉痛的是,这上海港地狭人稠,如今又被御驾占去了最好的地段,他们这些后来者,想找个像样的落脚处都难!
总督衙门早就被御前侍卫围得水泄不通,成了行宫核心,岂是他们能染指的?
无奈之下,只能去寻那些昨日还嫌贵的客栈、乃至临时驿馆。
可今时不同往日!
“天子驻跸之地,百官云集之所!”这招牌一打出去,房价、饭钱、乃至一壶清茶的价格,都如同坐了火箭般直线飙升!比昨日盛会时还要翻上几番!
那些精明的商家岂会放过这千载难逢的发财机会?
一个个笑得合不拢嘴,宰起这些官老爷来毫不手软。
你想讲价?对不起,后面还有几位大人等着入住呢!您不住,自有别人住!
你想摆官威?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天子脚下!靖海伯治下!市舶舶司早有明令,公平交易,严禁强买强卖!
你敢闹事,自有伯爷的亲兵和市舶司的巡检来“维持秩序”!
南京的官员们憋了一肚子火,却无处发泄,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捏着鼻子认了,还得强装出一副“能与圣驾同驻一地,与有荣焉”的光荣模样。
这一切,陈恪都冷眼旁观,心中简直乐开了花。
他之前还担心盛会过后,人气会有所回落。
没想到,皇帝陛下直接给他送来了这么大一波“优质客源”!还是消费能力极强、还不敢抱怨的那种!
这哪里是盘剥?这分明是送上门来的财神爷!
正所谓 “天子出巡,州县萧然” ,古来帝王微服私访或巡幸地方,往往会给当地带来沉重的接待负担和隐性盘剥,地方官为了讨好圣驾,往往倾尽府库,甚至摊派民间,搞得民怨沸腾。
可他陈恪这里,完全不同!
他根本不用摊派,也不用动用府库一分一厘!
所有的花费,都是这些“来访”的官员及其随从们自掏腰包,光明正大地消费在港区的商业体系内!
这钱赚得,名正言顺,理直气壮!
趁着一次觐见间隙,陈恪寻了个由头,凑到嘉靖帝身边,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不好意思和为难,低声道:
“陛下,南京各位同僚远道而来,觐见天颜,本是臣子本分。只是……港区初创,屋舍简陋,物价腾贵,恐让各位大人破费良多,臣心下实在……有些过意不去。臣思忖,或可从港区近日商税收入中,拨出部分,补贴各位大人食宿开销,以示体恤?”
嘉靖帝正享受着万官朝拜、乾坤独断的快感,闻言,眼皮都未抬一下,只是淡淡地道:“哦?他们为臣子的,食君之禄,分君之忧,舟车劳顿乃是本分,何须你来补贴?莫非朕的臣子,连这点风霜都受不得了?”
陈恪心中暗笑,面上却愈发“诚恳”:“陛下体恤臣下,臣感同身受。只是……毕竟是在臣的治下,若让同僚们花费太多,传出去恐有非议。不若……这样,港区按章收取的各项费用,臣核算之后,只留四成用于港口日常维护与建设,其余六成……臣会安排可靠之人,直接解送内帑帑,也算各位同僚为陛下、为朝廷略尽绵力?”
这话说得极其漂亮,既撇清了自己“趁机敛财”的嫌疑,又将大部分收益直接献给了皇帝的内帑,还把南京官员的消费拔高到了“为君分忧”的高度。
嘉靖帝闻言,终于微微侧目,瞥了陈恪一眼,嘴角几不可察地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随即迅速敛去,恢复成古井无波的模样,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
“既如此……便依你之言。然,一切需依制而行,不可逾矩,不可扰民,更不可授人以柄,坏了朝廷体统。”
“臣遵旨!定当谨守规矩,绝不敢有负圣恩!”陈恪躬身领命,心中大定。
有了皇帝这句看似告诫、实则默许的话,他就可以放手去干了!
什么规矩?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在“天子临幸”、“百官觐见”这等冠冕堂皇的理由下,所有的收费项目都可以包装得合情合理合法!
场地租赁费、安保协防费、礼仪指导费、特供物资采购费……名目繁多,应有尽有!
尤其是那“品牌溢价”——但凡沾上“御用”、“贡品”、“近天颜”边的东西,价格翻上十倍都是良心价!
那些南京官员,为了在皇帝面前不丢面子,为了打点随驾的京官,再肉痛也得咬牙掏钱!
陈恪粗略一算,等这波“觐见潮”过去,所获之利,恐怕比之前整个元宵盛会加上花魁大赛的总和还要多!
建造神机火药局上海分局的经费已经绰绰有余!
实现他“一港一船厂一军工”的宏伟蓝图,竟然真的没从国库和内帑要一分钱,全靠这“空手套白狼”的手段,层层撬动,循环利用,就这么硬生生地滚雪球般滚了出来!
嘉靖帝看着陈恪恭敬退下的背影,心中亦是满意。
什么四成六成?内帑是他的,这日渐繁荣的上海港,本质上不也是他的帝国资产?陈恪不过是个能干的掌柜。
掌柜越能干,东家的库房自然越充盈。
只要这掌柜忠心懂事,懂得把最大头的利润上交,些许小节,睁只眼闭只眼又何妨?
至于陈恪听到不可逾矩时的内心吐槽,嘉靖帝自是听不见的。
即便听见,恐怕也只会付之一笑。
只要结果令人满意,过程有些许变通,在这位实用主义至上的皇帝眼中,根本无伤大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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