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张翠花满心欢喜，话匣子一打开就收不住：“瞧见没，向北这孩子，心里头全是我这个当娘的。”
“那三年，日子多艰难啊，家家户户都勒紧裤腰带，粮食金贵得很，有一口都恨不得全塞进自己嘴里。可向北呢，那时他才十二岁，每天都会省下一口粮食给我。”
“那会儿，咱们饿得浑身没力气，只能瘫在家里。向北却到处打听，哪儿有粮食卖。就凭咱们那点工资，根本换不来多少粮食。我后来寻思着，他肯定是出去要饭，一家家讨来的，才让咱们一家人都活了下来。你再想想，他大哥当时那样对他，他也没眼睁睁看着他大哥饿死。这孩子，就是重情重义，心里头有家人！”
李建国不住的点头，随即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张翠花察觉到了丈夫的异样，白了李建国一眼，说道：“我还能不知道你想说啥？我承认，之前确实委屈了向北。可我当时不也是想着，一家人过日子，就该和和气气的，能忍则忍嘛。”
“你放心，从现在起，我就当没老大这个孩子了。之前的事儿，我也想明白了，不能再让向北受委屈。”
说罢，夫妻俩有说有笑，离小院越来越远。
他们不知道的是，他们认为的好儿子，如今正在殷勤的给岳父岳母打洗脚水呢。
沈秋霞见女婿端着洗脚盆过来，立马笑着道：“向北啊，你这是干嘛啊。咦，这水咋这个颜色啊？”
李向北笑着道：“爹，娘，我之前常去大良家。一来二去的，就结识了给张老爷子调理身体的老中医。那老中医每年都会给张老爷子配泡脚的草药，说是养身的。张老爷子亲身体验后，直夸效果好，我想着你们操劳了一辈子，就照着配方，也给你们配了些。您二老放心，我特意问过，这些药都很温和，男女老少都能泡。”
听闻此言，苏大海一下来了兴致，坐直了身子，说道：“我之前听你提过，张老爷子是老红军吧。他都觉得好，那指定错不了。”
说罢，便利落地挽起裤腿，把脚伸进了洗脚盆里。
李向北提醒道：“爹，我们要泡十五分钟啊，这里面还有讲究呢，时间泡短了，达不到效果。泡太久，对身体也不好。咱就泡十五分钟，我这就去把水壶拿来，水凉了就往里添热乎的。
苏大海脸上笑意愈发明显，不住点头：“好好好，老婆子，赶紧过来泡脚。女婿这么孝顺，咱们可不能辜负了他这份心意。”
沈秋霞轻轻白了苏大海一眼，转头看向李向北，眼里满是欣慰：“向北啊，真是有心了。”
1960年
苏悦把黑市的人送到公安处后，便打算回去了。此时天色渐明，再耽搁下去，怕是要被家里人知道了。
她匆匆跑到城门口，突然瞧见一个孩子瘫倒在地。苏悦一片善心，刚被错付，本想一走了之，可目光落在那孩子的脸上，终究还是狠不下心。她蹲下身子，扶起小男孩，从水囊里倒出些米汤，一点点喂给他。
小男孩缓过神，虚弱地说道：“老奶奶，谢谢您。”
苏悦摆了摆手，轻声道：“不用谢。” 言罢，便转身快步离去。
两天后，苏悦再次来到县城。
同样的位置，竟又看到那个小少年，依旧半死不活地躺在那儿。
苏悦想起奶娘曾说过的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心中有了主意。她走上前，对小少年说道：“我的饭可不是白给你吃的。这样，我每天给你二十斤粮食，你按县供销社的价格，卖给有需要的人。我每天再给你六个窝窝头当作报酬，你觉得如何？”
小少年李向北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满是惊喜，忙不迭说道：“奶奶，谢谢您，我保证把事儿办好！”
苏悦点了点头，将背篓里的二十斤粮食放到地上，又掏出六个窝窝头递给李向北，随后转身，迈着大步离开了。
黑市的人言而无信，苏悦便打算去找供销社主任。要是他敢私吞粮食，她定要让他落得和那黑市头头一样的下场 。
李向北顺利把粮食都卖掉后，带着剩下的两个窝窝头匆匆回了李家。
他把半个窝窝头兑了水，喂给李向心喝。
正打算回自己房间时，不经意间看到母亲将系在腹部的腰带又紧了紧。
那里，曾经孕育过自己。
“娘，给您。” 李向北走上前，把剩下的半窝窝头递过去。
还有一个，他得留着，以防万一。
张翠花一脸惊喜，忙问道：“这是从哪儿来的？”
“别人给的。” 李向北简单应道。
张翠花赶忙用今日分到的那点水，把窝窝头泡开，然后小心翼翼地给家里每个人分了一口。
第二天，李向北依照约定来到碰头的地方，一眼就瞧见了那位老奶奶。他快步上前，把钱递给苏悦，接着又迅速将售卖粮食的顾客说了出来。
苏悦听后，顿时来了兴致。便想试试这少年是否守承诺，便给了三十斤粮食。然后一直跟着少年，看着他一家家售卖。
一番观察下来，李向北的表现让苏悦很是满意。从那以后，苏悦给李向北的粮食数量逐日增加，给的报酬也越来越丰厚，甚至把窝窝头都换成了白面馒头。
李向北看着手中的白面馒头，鼓起勇气对苏悦说：“老奶奶，我能用这个馒头，跟您换一个窝窝头吗？”
苏悦微微一怔，不禁问道：“这是为什么呢？”
李向北眼神中闪过一丝倔强，“分一口用水泡过的窝窝头，我可以忍受，但这白面馒头，他不配吃。”
……
这一切，张翠花全然不知。
她只以为，李向北每天给她的那一个窝窝头，是他饿着肚子乞讨回来的，是儿子对她毫无保留的爱。
所以，她有恃无恐。
很多年之后，她回想起曾经对小儿子不经意间的忽视，想起在艰难抉择中，总是将小儿子排在后面…… 一桩桩、一件件，如同一把把尖锐的刀，刺痛着她的心。
渐渐地，她在痛苦与悔恨中不得不承认，那个曾经满心满眼只有她、无比孝顺的儿子，早已在自己不经意的伤害中，被自己弄丢了，而这，成了她余生都难以释怀的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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