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澈。”姜娜道。
李明澈转头，看到扶梯口的姜娜。
“好久不见。”李明澈道。
“问你个问题。”
“？”
“为什么是尘黛？”
“可能，最开始遇到的是她吧。”
是吗？喜欢真的有先来后到吗？喜欢有开始、中间、最后吗？没有的，李明澈只是不愿意自己的喜欢，伤害到另一个无辜的人，尤其是曾经无数次替他辩护的姜娜。
姜娜黯然笑笑。
“她真幸运，她的家人都那么爱她，谁都会去喜欢一个这样的人吧，喜欢起来轻轻松松的。不像我，敏感、强势、不饶人，什么都要争第一，什么都想做给别人看，喜欢我这样的人，得多累呀。”
“你很好。”
“我走了多久，才接受，我是真的再也不可能上学了。我走了多久，才明白，我无论如何努力，都比不上亲生。我还要走多久，才能承受住，我的妈妈真的不在了。”姜娜的眼泪转在眼眶里。
“以后的每一步都是你的人生了，不需要证明给别人看，自己很重要。”
那么多年的委屈，这种宽慰的话，她早已对自己说了一箩筐。但这是李明澈的安慰啊，更可能是要强久了，有时候会长出真正强的生物。
“二楼。”姜娜擦掉眼泪，挤出笑，回到柜台后。
李明澈抬头，眼睛碰到趴在三楼栏杆往下看的陈征。
李明澈上了三楼。
“帅哥，要哪件？”陈征道。
“你给我挑一件。”
“那来身最贵的吧。”
“滚。”
两个人笑一通。
“刚才姜娜哭了？”陈征收住脸上的笑，心里苦酸道。
“你报哪个学校？”
“临河最好的大学。”
“啧～”
“不想出省，不想离太远。”
“嗯。”
“澈，你说我和姜娜还有可能吗？”
“还……你们以前好过？”
“你是越来越像尘黛能咬文嚼字了，你就说我俩有没有可能吧。”
“不知道。”
“那我继续，继续等。”陈征提一口气道。
李明澈拿出手机，看下时间，索性坐在店内休息椅上。
“你怎么还坐上了。”
“你这也没顾客。”
“必须买一件。”
“那我还是站着吧。”李明澈笑道，继续稳稳坐在凳子上。
“我靠！你来找尘黛？”
“废话。”
“拿我这当驿站了，重色轻友。”
“几点下班？晚上请你们吃顿好的。”
“那你这个点来……哦，不问，神秘的二人世界，啧～哎！”
“我还是买件衣服吧。”
两人又一通笑。
李明澈带尘黛进了附近的网吧。一排排黑色液晶电脑，摆在日光极其不足的仓库般的大房间里，比夜还要暗。有人戴着耳机，情到激动处骂两句，无人回应。有人呼噜呼噜吃着泡面，升起的热气雾了眼镜。
“李明澈，谁啊？”郑雅楠站在收银台后，意味深长地打招呼，嘴角是探得一手八卦的微笑，两个高马尾辫，各扎一个抢眼粉色大蝴蝶结。
“你怎么在这？”
“暑假换这边，市区生意好。”郑雅楠道，眼睛瞄向尘黛。
“职院的同学，在网吧打工。”李明澈对尘黛道。
“姐妹，有本事。”郑雅楠对尘黛道。
“……”尘黛把握不准她指的什么，只好礼貌性笑笑。
李明澈找了连着的两个空座。
“她知道我考的还不错？”尘黛坐下后，问。
“……你确实考得挺好。”
“嘿，我自己也很满意。”
“……”
开机后，尘黛才发现，她其实没有什么想玩的，她甚至不知道玩什么。
“小时候你连韭菜和麦子都分不清，我还以为，你肯定属娇生惯养、不食人间烟火那类。”李明澈小声道。
“可惜还没到娇生惯养的年龄，家里就穷困潦倒了。”尘黛笑道。
“以后也可以娇生惯养。”
尘黛打开网页。
“我还有一年，离开这里。”
“我知道。”
“你等等我。”
“等你什么？”尘黛戴上耳机，点开一部电影。
“等我去找你。”
“……”电影的背景音乐在耳朵里响起。
“我喜欢你。”
“……”尘黛骨头僵直，肌肉瘫痪，心脏跳到脑子里。她像一个小孩子一样，不知道怎么组织语言。
“没关系，你想想，反正已经等了那么久，能够一直等下去。”
“我想想。”尘黛声音低得几近默念。
尘黛转过脸，对着场景变换的电脑屏幕，她没有想过吗？她甚至模模糊糊期待过吧。但此刻门敲响了，她又不知如何回应，但有个最强的信号，顶着心门，如果她不同意，如果他现在转向另一个人，比如收银台后的可爱姑娘？不，她不能承受，其他的一切混乱都被这信号震得东倒西歪、断断续续。尘黛坐立不安，被一种也许下一秒，李明澈即撤回、即消失不见的强烈担心驱动，她登陆qq，发了一个字“好”。
就在“好”字发过去的同时，李明澈伸出手握住了尘黛的手，热度如同发烧。
他脸上浮起的笑意，像春风吹化了的寒冰，能听到咔嚓咔嚓碎裂的声音，他看向尘黛的眼睛写满余生皆为坦途。
尘黛继续盯着电脑屏幕，害羞与快乐从心底升起，渐渐地膨胀，使得肌肉松软、骨骼灵活。
尘黛吸一口气，转过去与李明澈对视，心跳后是一种平静的愉悦，她甚至在那一刻摆脱了对幽暗的恐惧，那种自记忆起，毕淑正将自己关在家中的幽暗。
“我能看电影了吗？”尘黛道。
“一起看。”李明澈拿出自己的耳机，插到电脑上，一个人一个耳朵。
“耳垂也好看。”李明澈给尘黛戴耳机时，手轻轻捏过她的耳垂，扫过她的侧脸。
尘黛的血再次涌上来，歪头看了李明澈一眼。李明澈往前凑的脸，在尘黛咳嗽声、周围人的注视下，卡顿，往后拉开。
静静看了一会儿电影。
“演的什么？”李明澈问。
“我也不知道。”
两个人埋着头，低声咯咯笑，感性已经不是占据上风，而是彻底鼓满风帆，扰乱了理性航线，连剧情都看不明白了。
李明澈摘下耳机，牵着尘黛的手站了起来。
“这是我女朋友，刚才忘介绍了。”李明澈结账时，对郑雅楠道。
“厉害。”郑雅楠眉毛一挑，目盯尘黛道。
“还行。”尘黛笑回，明确知道了郑雅楠的所指。
尘黛报了临河大学，位于省会岭北，学汉语言文学。尘英考上了外省的理工学院，学土木工程。黄梦萍去了淡烟微雨的南方，学新闻传播。
“你不想跑出去看看除了湜渊以外，更远更远的世界吗？”黄梦萍问。
她们站在山顶，俯瞰职院、一中、村落、火车以及大片长着庄稼的土地，每个人眼睛里都是更辽远的东西。
“我妈说，女孩子更要走出去，多读书、多看世界、见很多的人才能看到自己。她还说，我们这代人不能再重复她们的生活，人要一代一代的发展，每一代都要站在前一代人肩膀上，往上往前走一步。”黄梦萍道。
“我不想站在她的肩膀上，我只想离得远远的。”尘英道。
黄梦萍和尘英都想天涯海角。一个是去，一个是逃，一个碎银傍身上路，一个为躲避支付碎银逃离。
“我只想，能第一时间回到家里。”尘黛说完，看向李明澈。
李明澈坐在金阁台阶上，正拿手机回复业务。
金阁、银阁的回纹漏窗关着，关着里面的空空荡荡。
风过檐铃，叮叮咚咚的响。
高中毕业了，人间这一趟没白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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