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德西尔的意识海深处，那场惊心动魄的较量已然平息。
佛光普照，驱散了幻境的阴霾，却也照亮了这片空间内微妙而复杂的格局。
三方意识，智云法师、费德西尔的本我意识，以及那团来自虚空的黑影，他们呈三角之势，悬浮在这片由记忆与情感构成的星海之中。
气氛一时间有些凝滞。
黑影，此刻收敛了所有狰狞，蜷缩成一团模糊不清的暗影，气息中充满了不安与戒备，更多的是一种难以置信的茫然。
他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对面那散发着温和却强大佛光的智云法师，又瞥了一眼旁边沉默不语、神色疲惫而复杂的费德西尔。
良久，还是黑影率先打破了沉默，他的意识波动带着一种尖锐的、仿佛源自本能的质疑，直接指向智云法师：
“老和尚……你，你为什么不消灭我？”
他的声音（意念）在意识海中回荡，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在我的传承记忆里……我们这种存在，一旦被识破，唯一的下场就是被那些自诩正义的家伙们彻底净化、抹杀！你为什么不动手？是想用更残忍的方法折磨我吗？”
智云法师盘膝虚坐，身下自然浮现一朵金色莲台虚影。他目光平和地看向那团不安的黑影，仿佛在看一个迷途的、充满恐惧的孩子。
“阿弥陀佛。”
一声佛号，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
“施主，执着于‘消灭’，便是着了相，生了分别心。”
他缓缓道来，声音如同涓涓细流，滋润着这片干涸而混乱的意识空间。
“你我他，今日能同处这‘一室’，便是冥冥之中的缘法。缘起缘灭，皆有定数。强求分离，或执意毁灭，不过是徒增业障，背离了佛法慈悲之本意。”
他顿了顿，目光更加深邃。
“更何况，施主你诞生于虚空，并非由己所愿。你的本性，或许源于吞噬与负面情绪，但那是你的生存之道，如同虎豹食肉，并非其天生罪孽。你无法选择自己的起源，就如同这孩童无法选择他出生的王室，饱受倾轧。”
他示意了一下旁边沉默的费德西尔。
“既然命运让我们三者交汇于此……”
智云法师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包容与智慧。
“与其相互倾轧，争夺这具皮囊的所有权，弄得三方皆损，甚至同归于尽，何不寻一条共生之路？”
“共生？”
黑影猛地一震，这个词语完全超出了他的认知范畴。
在他的概念里，只有吞噬与被吞噬，毁灭与被毁灭。
“你是说……我们三个……共用这个身体？”
这想法太过惊世骇俗，让他一时难以消化。
“正是。”
智云法师颔首。
“天地尚且能容纳阴阳、清浊，这具身躯，为何不能容纳我们三种不同的意识？各有其性，各司其职，或许能走出一条前所未有的道路。”
这番话，如同在黑影漆黑一片的世界里，投入了一缕他从未想象过的光芒。
他回想起在虚空中无尽的漂泊与孤寂，回想起诞生之初对“存在”的渴望，以及记忆中那些同类被无情剿灭的碎片……
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涩的情绪在他那本应由负面能量构成的核心中涌动。
那似乎是……感动？
他不太确定，但这感觉，远比吞噬负面情绪带来的短暂满足，要温暖和充实得多。
“……谢谢。”
良久，黑影才传递出这两个艰涩的字眼，那团暗影似乎也微微稳定、凝实了一些。
“我……我愿意试试。”
这时，一直沉默的费德西尔抬起了头。
他的意识体显得十分疲惫，眼神中带着历经背叛与绝望后的沧桑与疏离。
“大师……无天……”
他尝试着用智云法师刚刚为黑影起的名字称呼，感觉有些奇异。
“你们商议就好。我……我累了。”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深深的倦怠。
“外面的世界，那些背叛、算计、利用……我不想再面对了。费德西尔·库洛洛拂·冯·潘多拉这个名字，承载了太多的痛苦和枷锁。从我经脉被废，罗杰弗死在我眼前的那一刻起，那个天真的王子就已经死了。”
他看向智云和无天，眼神复杂。
“这身体，你们暂且用着吧。我需要时间……需要时间来埋葬过去，来弄清楚……我到底是谁。”
他主动切断了与身体主导权的大部分连接，将自我的意识深深沉入意识海的底层，如同进入了一场漫长的冬眠。
“这怎么行！”
无天（黑影）立刻表示反对，他刚刚获得存在的认可，可不想接手一个“烂摊子”。
“这身体是你的，你怎能一走了之？”
智云法师也微微皱眉。
“无名施主（他顺应费德西尔的意思，暂时以此相称），逃避并非解脱之道。红尘炼心，方能真正勘破。”
费德西尔（或者说“无名”）却异常坚持。
“非是逃避，而是……沉淀。大师，您佛法高深，可以应对外界纷扰。无天他……也需要学习和适应。而我，需要绝对的安静。”
他的意识开始变得飘忽，仿佛真的要沉沉睡去。
“不行！我不同意！”
无天的意识波动带着焦躁。
“万一你们是骗我的，等我掌控身体，你们再联手把我灭了怎么办？或者外面有强敌，我一出去就被干掉了呢？”
智云法师沉吟片刻。
“无名施主确需静修，无天施主亦需引导。既如此，老衲便暂代这主导之责，护持此身，也为无天解说这世间法则。”
“那你要是用佛法度化我，或者偏心他怎么办？”
无天依旧疑虑重重。
“哼，你若不信，大可以继续躲着，或者再来争夺，看看结果如何？”
无名（费德西尔）冷淡地回了一句，似乎毫不在意。
“你！”
眼看争论又起，智云法师再次开口，声音中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威严。
“好了！”
佛光微微荡漾，让无天和无名都安静了下来。
“既然缘分让我们三人同舟，便需同舟共济。争吵无益，猜忌更添障碍。老衲虚长些年岁，参悟些道理，便暂居这‘兄长’之位，并非要压制你二人，而是居中协调，主持公道。无名静修期间，其权益由老衲代为看护；无天学习适应，老衲亦会倾囊相授，绝无偏私。你二人意下如何？”
无天思考良久，觉得这似乎是目前最好的安排。
至少，他获得了存在的许可和学习的机会，而不是被消灭，他闷闷地回应。
“……好吧，只要你不整天对我念经，我就认你这个大哥。”
无名（费德西尔）的意识已经非常微弱，只传递来一个简单的意念。
“……可。”
智云法师脸上露出了一丝淡淡的、欣慰的笑容。
“善哉。既然如此，吾等三人，便于此立约。无名施主，你可安心沉淀；无天施主，你既已获得新生，过往虚空种种，如露如电，当作如是观。未来之路，吾等兄弟，当携手共进。”
“无天……”
黑影，不，现在应该称之为无天了，他默默体味着这个名字。
无拘无束，无法无天？
不，似乎又蕴含着一种“本自虚无，亦归于空”的深意。
他喜欢这个名字。
而无名（费德西尔）的意识，则彻底沉入了意识海的最深处，如同投入深海的石子，只留下淡淡的涟漪。
他需要时间去哀悼，去遗忘，去重塑一个全新的自我。
至此，在这具历经磨难的身躯之内，一个前所未有的“三位一体”的奇妙组合，正式形成。
得道高僧、落魄王子、虚空恶念，这三个本应水火不容的存在，在命运的捉弄与智云法师的宏大慈悲下，达成了一种脆弱的、却充满无限可能的平衡。
未来的道路，注定不会平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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