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师仪式很简单，陆谨瑜对着墙上的孔子画像，俯身行叩首大礼。
一叩，二叩，三叩......额头触到冰凉的地面时，他恍惚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九叩首毕，他转身面向端坐在太师椅上的钱先生。
陆谨瑜再次跪下，三叩首后，终于听见钱先生温厚的声音：“起来吧，以后你便是我的学生了。”
陆家带来的束修摆在八仙桌上，腊肉暗红油亮，鸡蛋码得整整齐齐，芹菜与青葱青翠欲滴。
钱先生留下腊肉和鸡蛋，随手拿起两根芹菜和葱，在陆谨瑜肩头轻轻敲打三下。
沈娇娇猜想“勤能补拙”，芹菜的“芹”与“勤”读音相近；而葱叶碧绿修长，总被人夸赞“聪明伶俐”，想来这两样普通菜蔬，定是钱先生借此寓意，盼着陆谨瑜日后读书勤勉刻苦、聪慧过人。
钱先生将余下的芹葱仔细包好，分了一些给陆谨瑜，整个入学仪式就算完成了。
从钱先生家里出来，沈娇娇他们都松了一口气，说说笑笑的去镇上的书铺买笔墨纸砚，有陆谨言在，很快就买好了。
虽然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掏钱的时候沈娇娇还是忍不住的心疼，他们这次只买了最便宜的砚台、松烟墨和一刀纸，就花了快一两银子。
踏出书铺门槛时，沈娇娇忍不住咋舌，攥着沉甸甸的荷包，指尖还残留着方才触摸宣纸时的绵软触感，可里头的铜板却已少了大半。
“这读书人用的东西可真不便宜，还好谨瑜读书要用的书相公都有，要不然还得花上一笔呢。”
她轻叹一声，目光扫过陆谨瑜怀里捆扎整齐的新砚台与狼毫笔。
要不怎么说，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呢。
陆谨瑜闻言猛地低头，发梢垂落遮住泛红的耳尖。他捏紧手中油纸包，里头是刚买的朱砂墨锭，隔着纸张都能闻到淡淡的墨香。
“嫂嫂放心，我一定会用功读书的，不会辜负家里的期望。”
沈娇娇语气带着几分嗔怪：“读书当然得用功了，这些花销是必不可少的，谨瑜不用放在心上，家里让你读书的这点银钱还是有的。”
陆谨言伸手拍了拍陆谨瑜的肩膀：“你大嫂说得没错，你现在最重要的事就是读书，其余的事你不用操心。”
日头西斜时，一行人踩着满地碎金往家赶。
去肉铺上买了一刀肉，再给陆萱买了一包枣泥桂花糕，就马不停蹄的往家里赶。
才跨进院门，陆母已掀开门帘迎出来。
“可算回来了！”她的目光在众人身上扫过，最后落在陆谨瑜怀中的文房四宝上，浑浊的眼睛突然发亮，“谨瑜的事办妥了？”
陆母已三步并作两步拉住陆谨瑜的手，布满老茧的掌心轻轻摩挲着少年手背：“快和娘说说，拜师可还顺利？”
陆谨瑜被问得耳尖发红，却仍认真回忆每个细节：“先生看着严肃，但为人很温和，让我背了《论语》，就让我去上学了。”
“那就好，如今谨瑜也是读书人了。”陆母眼眶微微湿润，转头看向沈娇娇时，眼中满是郑重的感激，“娇娇这多亏了你啊......”
“娘说的哪里话！”沈娇娇忙上前扶住陆母颤抖的手，“谨瑜聪慧，往后定能出人头地，咱们陆家又出了读书人了，这是天大的喜事！”
陆母用衣袖擦了擦眼角，泪珠洇湿的布料泛起深色褶皱：“是，是，娇娇说得是。”
她的声音带着哽咽后的沙哑，却掩不住语气里的欢欣。
“娘，嫂嫂，你们把我都忘了。”清脆的抱怨声从桌角传来。
陆萱踮着脚扒拉着陆谨言怀里的油纸包，粉扑扑的脸颊鼓成小包子，嘴角向下弯出夸张的弧度，活像能挂住油壶。
她发间新换的桃红色头绳随着动作晃来晃去，扫过垂落的麻花辫梢。
陆母笑着抬手戳了戳女儿的额头：“你这小丫头，现在还吃上你二哥的醋了。”
话音未落，沈娇娇已将还带着余温的枣泥桂花糕塞进陆萱怀里。
油纸包被热气熏得半透明，深褐色的枣泥纹路若隐若现，甜香混着桂花的清芬瞬间漫开。
“瞧瞧，这是谁的？”沈娇娇弯下腰，指尖轻轻点了点陆萱翘起的鼻尖，“早晨答应萱儿的事，嫂嫂可都记得呢。”
陆萱“呀”了一声，像只得了宝贝的小雀儿捧着油纸包转了个圈。
小姑娘迫不及待咬下一大口，软糯的糕体裹着绵密枣泥在齿间化开，腮帮子立刻鼓成了圆滚滚的小仓鼠。
“谢谢嫂嫂......”她含混不清地嘟囔着，嘴角沾着几粒桂花碎屑，“二哥好好读书，以后我要让二哥给我买好多好多桂花糕！”
说着又狠狠咬下一口，甜香顺着喉咙滑进心里，连眼睛都眯成了月牙。
陆母布满老茧的手轻轻抬起，指腹擦过陆萱沾着枣泥的嘴角，动作轻柔：“真是个贪吃的。”
她佯装嗔怪的语气里，却淌着化不开的笑意，连眼角的皱纹都跟着舒展开来。
沈娇娇笑道，“娘，今天还割了一刀肉，等会儿做些好菜，就当是庆祝谨瑜入学了。”
陆母止不住点头，“好，好，好，还是娇娇你想得周到。”
“娘，我来帮你。”
沈娇娇话音未落，已拎着裹肉的油纸跨进灶房。
陆母也跟在后面也进了灶房。
院子里突然安静下来。
陆谨言望着紧闭的灶房门，又转头看向弟弟，陆谨瑜局促地搓着衣角，拜师用的新鞋还沾着些许尘土。
兄弟俩就这样面面相觑了片刻，谁也没先开口。
“走吧。”
陆谨言率先打破沉默，伸手拍了拍陆谨瑜的肩头，掌心的温度透过衣裳传来，“我再检查一下你的功底。”
他刻意说得随意，却在看到弟弟紧绷的后背时，不自觉放轻了语气。
两人一前一后往屋里走去。
陆谨瑜望着兄长挺拔的背影，忽然觉得那些藏在心底的紧张与不安，似乎都被这轻轻一拍驱散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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