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露刚从济世医馆的青瓦上滑落，洛风已解开了那个沉甸甸的牦牛皮袋。袋口刚松开一线，一股清冽如冰泉的寒气便漫了出来，混着些微雪松香，让满室药香都为之一振。正在分拣药材的秦慕伊抬眼看来，素色布裙的衣角扫过药碾子，发出轻响：\"竟是带了整株的雪莲回来？\"
十八岁的洛羽正帮着李伙计晾晒陈皮，听见这话手里的竹匾都晃了晃，青布直裰的领口沾着点橙黄药屑。\"爹真去天山了？\"他几步凑到案前，眼睛瞪得发亮——那牦牛皮袋里卧着的植物实在奇特，褐紫色的花盘像朵凝固的火焰，周围裹着层层叠叠的苞片，银白如霜，即便脱离土壤，依旧透着股凛凛生气。
洛风抬手抹去额头薄汗，靛蓝布衫的袖口卷到肘部，露出常年握药锄磨出的厚茧。\"上月西域客商带信来，说博格达峰下的雪莲开得正好，便专程去了趟。\"他小心取出整株雪莲，放在铺着宣纸的案上，\"你们仔细看，这可是难得的五龄雪莲，药效最足。\"
医馆的三个伙计也围了过来，王伙计常年跑药栈，见过的奇珍不少，此刻却也忍不住咋舌：\"都说雪莲长在冰山上，到底是啥模样？\"
\"先看它的生长地。\"洛风指尖点过雪莲银白的苞片，\"天山海拔三千米以上的雪线附近，碎石坡、冰碛滩，越是气候恶劣的地方，它长得越精神。那里昼夜温差能差四十度，六月还会飘雪，寻常草木根本活不了，唯有雪莲能扎下根去。\"他拿起放大镜递给洛羽，\"你看这根系，褐色主根粗壮如指，须根却密得像网，能牢牢抓住岩缝里的薄土，还能分泌抗冻的黏液，这才在冰天雪地里扎得稳。\"
秦慕伊取来温水净手，轻轻拨开雪莲的苞片：\"再看植株形态。茎秆直立，高约尺许，表面有白色绵毛，像裹了层防寒的棉絮。叶片是长圆形，边缘带着细小的锯齿，正面深绿，背面却密生白毛，这是为了反射强光、锁住水分。最特别的是这头状花序，\"她指着中央褐紫色的花盘，\"由数十朵小花密集而成，外围的总苞片像花瓣似的层层包裹，银白泛着淡紫，在雪地里看着，就像朵从冰里开出的火。\"
洛羽凑近闻了闻，只觉一股清苦中带着温润的气息直钻鼻腔，不似寻常草药的浓烈，倒像雪后松林的味道。\"这气息好生特别。\"
\"这是它的有效成分在起作用。\"洛风从药箱里翻出本西域带回的医书，\"雪莲含有丰富的黄酮类化合物，像芦丁、槲皮素这些，能活血通经；还有倍半萜内酯，对抗炎镇痛很有效；另外还有氨基酸、生物碱和微量元素，尤其是钾、钙含量极高，这也是它能抗寒耐缺氧的缘故。\"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本草纲目拾遗》里说它'性大热，能补精益阳、强筋健骨'，但你们记住，它的厉害不在温补，而在通经活血，能把淤堵的气血像融雪般化开。\"
正说着，医馆的门被人撞开，一个穿着粗布棉袄的汉子背着个老妇人闯了进来，棉鞋上还沾着未化的雪水。\"洛先生！救命啊！\"汉子声音发颤，将老妇人放在诊榻上，\"我娘这腿肿了半年，近来越发厉害，路都走不了，城里的大夫都束手无策......\"
众人看过去，只见老妇人的右腿肿得像根紫萝卜，皮肤发亮，按下去就是个深坑，半天弹不起来。秦慕伊刚搭过脉，眉头便蹙了起来：\"脉沉细而涩，是寒凝血淤阻塞经络，再拖下去怕是要坏疽。\"
老妇人疼得直抽气，枯黄的脸上满是冷汗：\"夜里疼得没法睡，用火盆烤着能好些，可白天又肿得更厉害......\"
洛风掀开老妇人的裤管，只见膝盖以下紫黑一片，边缘还泛着青灰。\"这是常年在寒湿地里劳作，寒气积在骨缝里，血气淤住了。\"他转身从牦牛皮袋里取出一小块雪莲干品，\"正好用得上这雪莲。\"
他让洛羽取来白酒，将雪莲浸泡其中，又加入当归、红花、独活三味药材，放在砂锅里慢炖。\"雪莲的黄酮类成分能扩张血管，倍半萜内酯可消炎止痛，配上当归活血，红花通络，独活祛寒湿，正好对付这陈年寒淤。\"洛风边操作边讲解，药铲碰撞砂锅发出轻响，\"外用熏洗，内服汤药，双管齐下。\"
药汤熬得浓稠时，整个医馆都飘着股奇特的香气，清苦中带着暖意，竟让墙角的炭火都仿佛旺了几分。洛风用药巾蘸了药汤，先在老妇人腿上试了温度，再缓缓擦拭肿胀处，边擦边用掌心按摩：\"你们看，雪莲性大热，能透皮入骨，把深层的寒气逼出来。\"
不过半个时辰，老妇人原本紫黑的皮肤竟透出些淡红，她自己也惊讶地说：\"不那么疼了......好像有股热流在腿里窜......\"
洛风又取来雪莲、鹿茸、枸杞配伍的药丸，让老妇人用温酒送服：\"这药丸能补气血，强筋骨，雪莲在这里不光活血，还能引诸药入经络。\"他转向洛羽和伙计们，\"记住，雪莲虽烈，却需配伍得当，否则轻则上火，重则伤阴，就像用烈火融冰，火势太猛反会伤了器物。\"
三天后，那汉子又背着老妇人来了，这次老妇人脸上有了血色，右腿虽还肿着，却已能勉强落地。\"洛先生神了！\"汉子感激得直作揖，\"我娘昨晚竟睡了整宿，今早还能扶着墙走两步！\"
洛风诊过脉，笑道：\"淤堵已通了大半，再用雪莲配黄芪、白术调理半月，补足正气就能痊愈。\"他让秦慕伊取来些雪莲种子，递给汉子，\"回去把这种子种在向阳干燥处，虽长不成天山那样，却也能治些风寒小症。\"
消息传开，朱雀街的街坊都来看这\"雪山来的神药\"。洛风索性将那株整株雪莲放在医馆正堂，供人参观，自己则每日讲解雪莲的特性。有学过医的老先生看了，抚着胡须赞叹：\"洛先生不仅识药，更懂药性，这雪莲到了您手里，才算真正发挥了用处。\"
洛羽在一旁认真记录着雪莲的药性，笔尖划过纸面沙沙作响。他看着案上那株银白如霜的雪莲，忽然明白父亲为何要冒风雪去天山采摘——真正的良药，从来都藏在最严酷的环境里，就像医者的仁心，总要经得住岁月的磨砺，才能在人间开出救人的花。
暮色降临时，洛风将晾干的雪莲切片分装，秦慕伊在一旁贴标签，标签上除了药性，还特意写着\"采于天山雪线，非必要勿用\"。洛羽看着父母的身影被烛火拉长，忽然觉得这济世医馆里的药香，比往日又厚重了几分——那里面，藏着雪山的凛冽，也藏着人间的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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