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安那双细长的眼睛，像毒蛇一样在苏锦屏脸上溜了一圈，嘴角撇了撇，露出一丝毫不掩饰的嘲讽。
“苏才人？咱家当是谁呢，原来是流云轩那位主子。” 他故意拉长了语调，带着阴阳怪气的腔调，“怎么？不在你那好地方待着，跑到这儿来做什么？咱家这儿忙得很，可没空听什么阿猫阿狗的诉苦。”
这话一出，周围几个等着领东西的宫女太监都低下了头，大气不敢出，但眼角的余光却都偷偷瞟向苏锦屏，等着看好戏。
谁都知道流云轩那位才人不得宠，又是个软柿子，被刘安这么当众羞辱，怕是连句话都不敢回了。
小翠的手抖得更厉害了，死死抓着苏锦屏的袖子，恨不得立刻把主子拉走。
苏锦屏却像是没听出他话里的侮辱，脸上的表情都没变一下，依旧是那副带着病容的平静样子，只是眼神更深了些。
“刘公公说笑了。” 她声音不高，但清晰地传到了在场每个人的耳朵里，“才人虽位份低微，但也是入了宫、记了册、侍奉皇上的人。这宫里的规矩，是太祖爷定下的，内务府按例供给各宫苑份例，也是皇恩浩荡。
才人不敢诉苦，只是来请教公公，为何流云轩昨日的晚膳、今日的早膳，以及这个月的炭火，都没有按时送到？是不是公公手底下的人办事疏忽，漏了我们流云轩？”
她再次强调了“宫规”、“皇恩”，还把责任轻轻推到了“手底下的人办事疏忽”上，给了刘安一个台阶下，也暗暗点出，克扣份例，往小了说是办事不利，往大了说，那可是违背宫规、藐视皇恩。
刘安显然没料到这个病怏怏的小才人居然敢顶嘴，还顶得这么有条理，脸上的嘲讽僵了一下，随即转为恼怒。
“嘿！你这小蹄子还敢跟咱家讲规矩？” 他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尖着嗓子骂道，“咱家告诉你！
内务府的规矩就是咱家定的！我说什么时候送就什么时候送！
我说有没有，那才算数！还敢拿太祖爷压咱家？你算个什么东西！”
他唾沫横飞，指着苏锦屏的鼻子：“别以为当了个才人就真把自己当盘菜了！告诉你，在这宫里，没宠没势的，连条狗都不如！还想要炭火？还想要热饭热菜？做梦去吧！昨天没去领，就是你们自己的错！今天？今天的份例还没开始发呢！等着！”
这番话，简直是赤裸裸的威胁和羞辱了。
小翠吓得腿都软了，要不是还扶着苏锦屏，估计已经瘫在地上了。周围的人更是噤若寒蝉。
苏锦屏心里也是一股火气往上冒。
在现代，哪个下属敢这么跟她说话，早被她怼得怀疑人生然后卷铺盖走人了。但现在不行，她没那个资本。
硬碰硬，吃亏的肯定是她。这个刘安显然是打定主意要磋磨她了。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火气，脑子飞快地转着。
直接认怂离开？
不行，那以后更别想拿到一点东西了，今天这顿饿，以后顿顿饿。
继续讲道理？没用，对方根本不跟你讲道理。
威胁他？她拿什么威胁？
看来，只能……示敌以弱，博取最低限度的生存资源了。
就在刘安以为她会被吓住，准备再说几句难听话把她赶走的时候，苏锦屏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
“咳咳……咳咳咳……” 她咳得惊天动地，身子摇摇晃晃，仿佛下一秒就要晕过去。
一张脸本就苍白，此刻更是血色全无，连嘴唇都开始发白。
她一只手捂着胸口，一只手紧紧抓住小翠的手臂，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才勉强站稳。
“公公……咳咳……才人……才人不敢跟公公争辩什么……” 她断断续续地说着，声音微弱得像随时会断掉，“才人……才人只是……昨日落水受寒，身子实在……实在撑不住了……咳咳……只想……只想求公公……哪怕……哪怕给碗热汤，或者……或者一点点……昨天的冷饭也行……还有……还有一点点炭火……屋里实在……太冷了……咳咳……”
她一边说一边咳，眼圈也跟着红了，泪珠在眼眶里打转，要掉不掉的样子，配上那副孱弱病容，显得格外凄楚可怜。
这突如其来的转变，让刘安都愣了一下。
刚才还伶牙俐齿的，怎么突然就变成林妹妹了？
周围的人也面面相觑。虽然大家心里都明白这位苏才人处境艰难，但被刘安这么当众呵斥还不敢吭声是常态，像这样直接“崩溃”示弱的，倒是不多见。
小翠更是看得一愣一愣的，她知道主子身体不好，但也没想到会虚弱成这样啊？难道真是昨天落水伤了根本？
她赶紧扶紧苏锦屏，急得眼泪都快下来了：“主子！主子您撑着点啊！”
刘安看着苏锦屏那副随时可能倒下的样子，心里也有些犯嘀咕。
他确实是得了上面某位主子的暗示，要“关照关照”这个流云轩的苏才人，让她知难而退，或者干脆无声无息地病死、冻死。克扣份例，给点脸色，都是常规操作。
但要是真把人当场逼得厥过去，甚至闹出人命……虽然这小才人无足轻重，可到底也是皇上的女人，万一事情闹大了，上面追查下来，他一个小小管事，可是脱不了干系的。
到时候，那些暗示他的主子们，可不会替他担这个责任。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磋磨归磋磨，闹出人命就不划算了。
他心里掂量了一下，脸上的戾气收敛了些，但语气依旧不好：“行了行了！别在这儿哭哭啼啼的，晦气！咱家看你也是可怜，刚进宫不懂规矩。”
他冲旁边一个小太监努了努嘴：“小林子，去厨房看看，有什么剩下的冷饭馊……呃，不，是剩下的饭菜，给她包一点。再去库房角落找找，看有没有点碎炭末子，给她一点。”
说完，他又不耐烦地挥挥手，像是赶苍蝇一样：“赶紧拿了东西就走！别在这儿碍眼！”
那叫小林子的太监看了刘安一眼，又看看苏锦屏，低眉顺眼地应了声“是”，转身去了。
小翠又惊又喜，没想到事情居然有了转机，连忙对刘安道：“谢公公！谢公公！”
苏锦屏也喘息着，虚弱地微微躬身：“多谢……刘公公……咳咳……” 心里却冷笑。
冷饭？碎炭末子？打发叫花子呢。
不过，有，总比没有强。这是她今天能争取到的极限了。
很快，小林子回来了，手里提着一个油乎乎的小包裹，还有一个小布袋。
“苏才人，这是厨房剩下的半个馒头和一点咸菜，您凑合着吃点。这布袋里是些炭末子，不太经烧，您省着点用。” 小林子把东西递给小翠，语气还算客气，眼神里带着一丝同情。
半个硬得像石头的馒头，几根黑乎乎的咸菜，还有一小袋黑漆漆的碎炭末……
小翠看着这点东西，鼻子一酸，眼泪差点又掉下来。
这就是她们主仆今天的口粮和取暖物资。
苏锦屏却没看那些东西，只是对小林子虚弱地点了点头：“有劳了。” 然后，她又转向刘安，再次微微躬身，“多谢刘公公体恤。才人身子不适，就先告退了。”
说完，也不等刘安再说什么，就在小翠的搀扶下，转身慢慢往回走。
她走得很慢，背影看起来依旧孱弱不堪，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刘安看着她的背影，啐了一口：“呸！晦气！还真当自己是根葱了！”
但终究没再多说什么。目的达到了，人也打发走了，就行了。
直到走出了内务府那个小院，拐过一个弯，确定后面没人跟着了，苏锦屏才慢慢直起身子，虽然依旧虚弱，但眼神里的迷茫和凄楚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的清明。
“主子，您……您刚才……” 小翠扶着她，欲言又止，她总觉得刚才主子那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好像……有点刻意？
苏锦屏没回答她，只是接过她手里那个装着半个馒头和咸菜的油纸包，掂量了一下，又看了看那袋碎炭末。
“东西虽然不多，但至少，我们今天有吃的了，晚上也能稍微暖和一点了。” 她语气平静地说。
“可是……主子，那个刘安也太欺负人了！就给这点东西……” 小翠愤愤不平。
“欺负人？” 苏锦屏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冷淡的笑，“这才哪儿到哪儿。今天我们能从他手里抠出这点东西，已经是第一步的胜利了。”
她抬头看了看灰蒙蒙的天空。
“至少，我们让他知道，我苏锦屏，不是一个可以随便捏死、连声音都发不出来的蚂蚁。”
虽然代价是扮演了一场“林妹妹”，但能屈能伸，是她在现代职场学到的第一课。面子？
在生存面前，一文不值。
她现在需要的是时间和资源。
这一点点冷饭，一点点炭末，就是她争取到的宝贵时间。
“走吧，回去。” 她对小翠说，“趁着天还没黑，把炭生起来，把那半个馒头……想办法弄热乎点吃了。
我们得尽快把身体养好，才有力气，跟他们慢慢玩。”
小翠看着自家主子，虽然还是那张苍白的脸，但那双眼睛里透出的光芒，却让她莫名地感到心安和……一丝期待。
也许，跟着这样的主子，日子……不会一直这么苦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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