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
斥候口中每一个字，都如同自九天之上坠落的、夹杂着冰雹与雷霆的毁灭性霹雳，狠狠地、不带半分慈悲地，轰击在甘宁那因酣战而极度亢奋、每一根神经都还在为方才的对决而嗡鸣战栗的脑海之中。
那股足以焚金融铁的滔天战意，那份身为锦帆之首、巴郡豪侠的无上骄傲，那刚刚还在与西川枪王棋逢对手、酣畅淋漓的豪情万丈，都在这一瞬间，被这冰冷得不带一丝温度的残酷现实，一并炸得粉身碎骨，荡然无存。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强行扼住了咽喉，彻底凝固。
他的大脑，陷入了一片绝对的、令人绝望的空白。
那感觉，就仿佛一个在烈日之下纵情狂奔的旅人，被瞬间投入了极北冰洋的最深处，那股自灵魂最深处升腾而起的、彻骨的冰寒，瞬间冻结了他所有的思绪，所有的感知。
他不需要再去思考，因为那幅早已发生、却被他愚蠢地忽略了的画卷，已然不受控制地、以一种最清晰、也最残忍的方式，在他的脑海中，一帧一帧地，轰然展开。
他看到了，过去那看似漫长、实则转瞬即逝的数日里，自己是如何如同一头被红布蒙住了双眼的、自以为是的愤怒公牛，在那道狭窄的隘口之前，与那西川枪王张任进行着一场在他看来是英雄相惜、是武道巅峰的公平对决。
每一次刀枪碰撞迸发出的火星，此刻在他眼中，都变成了最辛辣、最无情的嘲讽。
每一次棋逢对手的酣畅大笑，此刻在他耳中，都化作了最刺耳、最尖锐的愚人哀鸣。
他看到了，张任那张永远沉稳如山、古井无波的面庞之下，那双深邃得仿佛能倒映出整片星空的眼眸之中，隐藏着的究竟是何等深沉、何等冰冷、又是何等不屑的绝对嘲弄。
那根本不是欣赏，不是敬重，而是一个最高明的猎人，在看着自己那早已落入陷阱的、却依旧在徒劳挣扎的猎物时，才会流露出的、一种近乎于怜悯的、绝对的掌控。
他终于看到了，那道本该在大军阵中坐镇指挥、以忠勇闻名的苍老身影——严颜，是如何在他与张任那场滑稽可笑的“主帅对决”的完美掩护之下，如同黑夜中最致命、也最无声的毒蛇，悄无声息地，率领着五千名和他麾下士卒一样、眼中燃烧着复仇烈焰的精锐之师，沿着那条他曾嗤之以鼻的、崎岖难行的山间小路，蜿蜒而行，精准地，绕到了自己那片看似固若金汤、实则柔软无比的致命腹地，亮出了它那早已淬满了剧毒、等待了太久的冰冷獠牙。
声东击西，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这些他曾在兵书上看过无数遍、甚至一度认为不过是书生空谈的计策，今日，却被那个看似木讷的西川枪王，用他甘宁自己的鲜血与荣耀，活生生地，上演了一场足以载入史册的完美教科书。
他被耍了。
他，锦帆甘宁，那个让巴郡乃至整个益州为其豪气称快的游侠，那个自诩智勇双全、不输天下任何英雄的豪杰，彻彻底底地，被当成一个傻子，一个跳梁小丑，玩弄于股掌之间。
那股彻骨的冰寒，在抵达极致之后，轰然碎裂，取而代之的，是一股自地狱最深处喷涌而出的、足以将理智、将天地、将眼前的一切都彻底焚毁的滔天怒火！
不仅仅是愤怒，它夹杂着被最信任的对手欺骗的无尽羞辱，夹杂着一身本领无处施展的滔天憋闷，夹杂着对自己那愚蠢自负的、深入骨髓的憎恨！
“啊啊啊啊啊啊——！！！”
一声完全不似人类所能发出的、凄厉到极点、也暴戾到极点的疯狂咆哮，自甘宁的胸腔之中，轰然爆发！
如同被囚禁了万载的远古凶兽在挣脱枷锁的瞬间，发出的第一声、也是最不甘的怒吼，声浪滚滚，竟将在场所有人的耳膜都震得嗡嗡作响，刺痛不已！
他那双本就凶狠的眸子，在这一刻彻底化作了两团燃烧的血色漩涡，狰狞的血丝如同蛛网般，自他的眼角疯狂蔓延，几乎要将他的整个眼白都彻底吞噬！
他猛然转身，手中那柄陪伴了他半生、饮血无数的断海刀，带着撕裂空气、甚至让空间都为之扭曲的恐怖风声，狠狠地、不带半分保留地、用尽了全身所有的力气，朝着身旁那块作为工事掩体的、足有千斤之重的青灰色巨石，当头劈下！
“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胆寒的巨响！
那坚硬无比、甚至连攻城锤都未必能轻易撼动的巨石，竟在这股纯粹到极致的、完全不讲任何道理的狂暴力量之下，如同一块被铁锤砸中的、脆弱的冬日冻豆腐，自刀锋劈落之处，一道狰狞的裂痕疯狂蔓延，随即轰然爆裂，化作无数大小不一、边缘锋利的碎块，裹挟着千钧之力，朝着四面八方疯狂迸溅！
几名离得近的锦帆军士卒躲闪不及，竟被那飞溅的碎石当场砸得头破血流，发出一声惨叫！
然而，此刻的甘宁，已然疯魔，他的眼中，再无旁人。
他只是用那双血色的眸子，死死地、跨越了空间的距离，盯住了隘口之外那道依旧沉默如山、仿佛与这一切都毫无关联的黑色身影，用一种仿佛是在咀嚼着自己血肉的、沙哑到极致的声音，不干的怒吼出声！
“张——任！！！严——颜！！！”
那股自他体内爆发出的、凝如实质的滔天杀气，如同从尸山血海之中升腾而起的血色狼烟，冲天而起，甚至让周遭那些同样身经百战、杀人如麻的锦帆军悍卒，都吓得浑身一颤，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出数步，脸上写满了深入骨髓的恐惧，再不敢直视他们那位已然化身魔神的主帅。
然而，歇斯底里的暴怒之后，是更为冰冷、也更为绝望的现实。
那股焚毁理智的火焰，终有燃尽的时刻。
（第二百零九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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