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盒的温度还在升。
苏青的掌心被烫得发疼，像握着块烧红的烙铁。她低头，看见铁皮缝隙里的红光越来越亮，甚至能听见细微的“噼啪”声，像是种子在裂开种皮，往外面钻。
是锁阳草在发芽。
比陈默说的三天快了太多，快得像场失控的野火。
陈默还在黑雾里站着。
他的身体已经彻底变了形，黑色的毛发爬满脖颈，指尖的利爪泛着青幽的光，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腥气，像头刚撕开猎物的野兽。
可他没动。
那双眼睛，左眼的白和右眼的黑，都死死地盯着苏青手里的铁盒，像是被某种力量钉住了。獠牙咬得咯咯响，却没再往前踏一步，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呜咽，像在跟自己较劲。
尸蛊王的残躯还在往后缩。
断口处的触须卷成一团，黑雾里的两团光影剧烈跳动，发出“滋滋”的声响。它在怕。怕陈默？还是怕苏青手里的铁盒？
苏青突然明白了。
锁阳草不仅能压制尸性，还是尸蛊王的克星。娘当年选这种子，根本不是只为了陈默，是早就算好了，总有一天要用到它来对付这怪物。
“陈默！”她把铁盒举高，掌心的血顺着铁皮往下淌，滴在地上，“看着这个！”
红光从铁盒里溢出来，像条红色的蛇，缠上陈默的脚踝。他猛地一颤，发出痛苦的嘶吼，身上的黑色毛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露出原本的皮肤，只是上面还残留着青黑色的纹路，像未干的墨。
“用它……杀了那东西！”苏青的声音在发抖，不是因为怕，是因为疼。掌心的伤口被烫得发麻，血珠滴得越来越快，像在给铁盒里的草芽输血。
陈默的喉咙里发出咕噜声。
他看着铁盒，又看看尸蛊王的残躯，左眼的白和右眼的黑在打架。突然，他猛地转头，利爪朝着尸蛊王挥了过去，带起一阵冷风，撕裂了黑雾。
“吼——”
尸蛊王的残躯发出刺耳的尖叫，触须疯狂地反击，缠上陈默的胳膊，腐蚀出大片的血泡。可这次，陈默没躲，任由触须钻进皮肉，另一只手却死死抓住了残躯的断口，指甲深深嵌进去，黑色的汁液溅了他一脸。
“撕！”苏青听见他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字。
他在保持清醒。用锁阳草的红光，用身体的剧痛，逼着自己保持清醒。
苏青的脚踝还被黑发缠着。
那些活死人已经围了上来，离她只有几步远。它们的脸在竹林的阴影里显得格外狰狞，有的眼眶空着，有的嘴角裂到耳根，嘴里淌着涎水，发出“嗬嗬”的声响。
她往后退了一步，后背撞在竹身上，竹枝摇晃，落下几片叶子，沾在她的头发上，带着潮湿的凉意。
铁盒越来越烫，几乎要握不住了。
她能感觉到里面的草芽在疯长，根须刺破铁皮，顺着她的掌心伤口往里钻，带着点麻痒的疼，像有生命在往血脉里钻。
“啊——”她忍不住低呼出声。
这感觉太诡异了，像被某种东西寄生，又像……再和这草芽融为一体。
陈默听到了她的声音。
他猛地回头，正好看见一只活死人的手抓向苏青的头发。那只手的指甲又黑又长，指节扭曲，显然是想把她拖进活死人堆里。
“滚！”
陈默的嘶吼带着雷霆般的怒气。他没松开抓着尸蛊王残躯的手，另一只手却猛地一扬，几道黑色的血箭射了出去，精准地穿透了那只活死人的喉咙。
活死人的动作僵住了，喉咙里冒出黑烟，身体慢慢软下去，化成一滩黑泥。
其他活死人被震慑住了，停下脚步，眼里的绿光闪烁不定，像是在犹豫。
“快走！”陈默对着苏青吼，声音里的野兽气少了些，多了点人的焦急，“草芽没长成，护不了你多久！”
苏青没动。
她看着陈默胳膊上的触须又钻进了几分，看着他脸上的青黑色纹路越来越深，看着他为了护她，正一点点被尸蛊王的残躯侵蚀。
走不了。
也不能走。
她举起铁盒，对准那些活死人。铁皮上的缝隙越来越大，里面的红光像潮水一样涌出来，落在活死人身上。它们发出痛苦的尖叫，身体开始冒烟，像被阳光晒化的雪。
“原来……你才是钥匙。”苏青喃喃自语。
娘把锁阳草的种子留给她，不是因为她是苏家的人，是因为她的血，能让这草在最关键的时候爆发力量。就像当年，娘用自己的血开启了沉池的机关。
血脉，从来都是苏家最锋利的武器，也是最沉重的枷锁。
尸蛊王的残躯突然剧烈地扭动起来。
它像是意识到了危险，断口处的触须疯狂地收缩，想从陈默手里挣脱。黑雾里的两团光影变成了血红色，死死地盯着苏青手里的铁盒，带着怨毒的恨意。
“想跑？”陈默低笑一声，笑声里带着血腥味，“晚了！”
他猛地发力，手臂上的肌肉贲张，竟硬生生把尸蛊王的残躯撕开了一道更大的口子。黑色的汁液喷溅而出，落在地上，腐蚀出一个个小坑，冒着刺鼻的白烟。
“苏青！”他喊她的名字，声音因为用力而发颤，“把草芽……给我！”
苏青一怔。
给她？怎么给？这铁盒已经和她的手连在一起，草芽的根须顺着血脉在爬，像长在了她的肉里。
“咬破手指！”陈默像是看穿了她的想法，“把血滴在我身上！快！”
苏青没犹豫。
她用牙齿咬破另一只手的指尖，血珠立刻涌了出来。她往前跑了两步，避开那些还在冒烟的活死人，朝着陈默的方向伸出手。
距离还有丈许。
她的血滴在地上，连成一条红色的线，像在地上画了道符。
陈默突然松开了一只手。
他忍着触须钻进皮肉的剧痛，朝着苏青的方向伸出手。他的指尖还在滴落黑色的血，和苏青的血在半空相遇，发出“滋”的一声轻响，冒起一阵白烟。
就在这时，铁盒“啪”地一声裂开了。
一株暗红色的草芽从里面钻了出来，只有寸许长，叶片却像淬了血的刀，边缘泛着锋利的光。根须上还沾着苏青的血，在空气中微微颤动，像有生命的触须。
“去！”苏青对着草芽低喝。
草芽像是听懂了她的话，突然从铁盒里弹了出来，像支红色的箭，顺着那道血线，朝着陈默飞去。
它的速度太快了，快得像道闪电。
陈默的手正好接住它。
草芽一碰到他的手，立刻爆发出刺眼的红光。根须疯狂地钻进他的掌心，顺着血管往上爬，所过之处，青黑色的纹路迅速褪去，像被火焰烧过的灰烬。
“吼——”陈默发出一声混合着痛苦和畅快的嘶吼。
他的身体在红光里剧烈地颤抖，黑色的毛发彻底消失了，皮肤恢复了原本的颜色，只有眼睛还残留着一丝猩红。他抓着尸蛊王残躯的手猛地用力，竟硬生生将那团黑雾从残躯里扯了出来！
黑雾发出凄厉的尖叫，在红光里痛苦地翻滚，像被点燃的油。
“这是……你欠苏家的！”陈默的声音恢复了几分清明，却带着彻骨的寒意。他将手里的黑雾猛地按在地上，用脚狠狠碾压，“也是欠我的！”
黑雾在他脚下慢慢消散，发出最后一声呜咽，彻底不见了。
尸蛊王的残躯失去了黑雾的支撑，迅速干瘪下去，变成一滩黑色的粘液，渗入泥土，连点痕迹都没留下。
周围的活死人见状，发出惊恐的尖叫，转身就想跑。
陈默没追。
他的身体晃了晃，扶着旁边的竹子才站稳。掌心的草芽已经长到半尺长，叶片上的红光渐渐褪去，变成了深绿色，根须在他的皮肉里隐隐可见，像在扎根。
“陈默！”苏青跑过去，扶住他的胳膊。
他的皮肤很烫，像发着高烧，呼吸也很急促，胸口起伏得厉害。
“没事了。”他看着她，眼里的猩红慢慢褪去，露出熟悉的黑，只是那黑色里带着浓重的疲惫，“尸蛊王……彻底死了。”
苏青的视线落在他的掌心。
草芽的根须已经和他的血脉连在了一起，深绿色的叶片上还沾着他的血，像株在血里开出的花。
“它……会一直在你身体里吗？”她的声音有点发紧。
陈默低头看了看，突然笑了笑，笑声里带着点释然：“或许吧。就当……是你给我的牵绊。”
他抬起手，用没受伤的那只，轻轻擦去她脸颊上的泪痕。指尖的温度还有点烫，带着草芽的气息，像阳光晒过的青草。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
不是活死人的拖沓声，是整齐的、带着目的性的脚步声，踩在枯叶上，发出“沙沙”的响，正朝着这边来。
陈默的脸色瞬间变了。
他把苏青往身后一拉，自己挡在前面，掌心的草芽突然发出微弱的绿光，像是在预警。
“是他们。”他的声音沉了下去，带着冰一样的冷，“茧房里的人。”
苏青的心猛地一沉。
茧房里的人？是那些把活死人当成试验品的人？他们怎么会找到这里？是跟着尸蛊王的气息，还是……早就盯上了他们？
脚步声越来越近。
透过竹林的缝隙，能看见一群穿着黑色制服的人，手里拿着奇怪的仪器，仪器的镜头闪着冰冷的光，正四处扫射，像在搜寻猎物。
为首的是个高个子男人，戴着金丝眼镜，镜片反射着光，看不清表情。他的手里把玩着一把银色的匕首，匕首上刻着和老木后颈一样的青痕。
“找到他们了。”男人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黑色制服的人立刻散开，形成一个包围圈，朝着苏青和陈默的方向逼近，手里的仪器发出“滴滴”的声响，越来越急促。
陈默握紧了苏青的手。
他掌心的草芽绿光更盛，根须在皮肤下剧烈地跳动，像在积蓄力量。
“等下我数到三，你就往断崖跑。”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只有两人能听见，“别回头，不管听到什么都别回头。”
苏青看着他眼里的决绝，突然想起老木挡在她身前的样子，想起陈默在黑雾里的嘶吼，心脏像被什么东西攥住了，疼得喘不过气。
“我不跑。”她反手握紧他的手，掌心的伤口还在流血，和他的血混在一起，“要走一起走。”
陈默的眼神动了动，像有什么东西在里面碎了。
他刚想说什么，为首的男人突然笑了：“真是感人。不过，你们谁也走不了。”他抬起手，银色的匕首在阳光下闪着寒光，“毕竟，你们一个是活死人，一个是苏家最后的血脉，都是难得的……试验品。”
“试验品？”陈默低笑一声，声音里的冰碴子能割伤人，“二十年前没把你们这些杂碎清理干净，是我失算了。”
男人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眼睛闪过一丝诧异：“你恢复记忆了？有意思。那正好，省得我们再费劲提取记忆碎片了。”
他挥了挥手。
周围的黑色制服立刻举起仪器，仪器的镜头对准了陈默和苏青，发出刺眼的白光，像要把他们的灵魂都吸进去。
陈默突然把苏青往旁边一推。
“跑！”
他自己却朝着那些人冲了过去，掌心的草芽爆发出耀眼的绿光，像握着一颗小型的太阳。叶片变得锋利无比，划过空气时发出“咻咻”的声响，竟硬生生将迎面而来的白光劈开了一道口子。
“拦住他！”男人的声音陡然拔高。
黑色制服的人立刻围了上去，手里的仪器喷出白色的雾气，雾气落在地上，瞬间凝结成冰，带着刺骨的寒意。
陈默的动作慢了下来。
他的身体被白雾包裹，草芽的绿光在慢慢减弱，脸上又开始浮现出青黑色的纹路，显然是那些雾气在压制锁阳草的力量。
“陈默！”苏青想去帮他，却被一道白光拦住了去路，白光落在地上，形成一道冰墙，将她和陈默隔开。
她看着陈默在白雾里挣扎，看着他的身体被那些黑色制服的人用特制的锁链缠住，看着他掌心的草芽一点点失去光泽，心里像被刀剜一样疼。
男人走到冰墙前，看着苏青，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别急，很快就轮到你了。苏家的血脉，加上活死人的基因，再配上锁阳草……我们的‘完美作品’，很快就要诞生了。”
苏青的视线落在冰墙的缝隙上。
那里有株被冻住的小草，草叶上还沾着点红色的东西，像是……她的血。
她突然想起娘留在山洞里的那句话：血能开疆，亦能破局。
她的手缓缓抬起，掌心的伤口还在流血，滴在冰墙上，发出“嗒嗒”的声响。
冰墙，开始慢慢融化。
男人的脸色变了：“不好！快阻止她！”
可已经晚了。
苏青的血像有生命一样，顺着冰墙的缝隙往上爬，所过之处，冰层迅速融化，发出“咔嚓”的碎裂声。她能感觉到，身体里有种力量正在苏醒，和掌心的草芽遥相呼应，带着毁天灭地的决绝。
“陈默，”她轻声说，声音穿过融化的冰墙，落在陈默耳里，“还记得我说过要带你回家吗？”
陈默在白雾里猛地抬起头。
他看着她，眼里的青黑色纹路突然褪去，掌心的草芽重新爆发出绿光，比之前更亮，像要把整个竹林都照亮。
“记得。”他的声音穿透锁链的束缚，带着从未有过的坚定，“等我。”
冰墙彻底碎了。
苏青朝着他跑过去，掌心的血在空中划出一道红色的弧线，像条连接着两人的桥。
黑色制服的人想拦住她，却被突然爆发的绿光弹开，像被无形的墙撞中，纷纷倒地。
男人看着这一幕，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恐惧：“不可能……锁阳草怎么会……”
他的话没说完，就被一道绿光射中了肩膀。银色的匕首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他捂着流血的肩膀，难以置信地看着陈默。
陈默已经挣脱了锁链。
他站在绿光里，掌心的草芽已经长成了完整的植株，深绿色的叶片在风中舒展，根须在他的血脉里游走，像给他镀上了一层绿色的铠甲。
“该结束了。”陈默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千钧之力。
他朝着男人走过去，每一步都带着绿光，所过之处，黑色制服的人纷纷后退，眼里充满了恐惧。
苏青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突然觉得，这或许就是娘想要的结局。用苏家的血，唤醒锁阳草的力量，让陈默彻底摆脱活死人的诅咒，也让那些藏在暗处的罪恶，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可就在这时，男人突然从怀里掏出一个黑色的遥控器，按下了上面的红色按钮。
“既然我得不到，那谁也别想得到！”他的脸上露出疯狂的笑容，“这竹林里，埋满了炸药！我们一起……下地狱吧！”
“不好！”陈默脸色剧变。
他转身想拉苏青离开，却听见脚下传来“滋滋”的声响，泥土里冒出引线燃烧的火花，像条毒蛇，正朝着他们的方向蔓延。
时间，好像在这一刻变慢了。
苏青看见陈默朝她扑过来，绿光在他身后拉出长长的残影。
她看见男人脸上疯狂的笑容，在火光中扭曲变形。
她看见那些黑色的制服在慌乱地逃窜，却被突然爆炸的气浪掀飞。
她最后感觉到的，是陈默抱住她的力度，那么紧，像要把她揉进骨血里。还有他掌心的草芽，突然开出一朵小小的白花，带着淡淡的清香，落在她的发间。
然后，就是无边的黑暗。
和……山雾再次弥漫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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