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智的左手还悬在半空，血珠凝而不落。他盯着那滴血，仿佛它比天上的紫云更危险。地底的脉动又来了一次，青灰光闪，血珠轻轻晃了下，没破。
他缓缓收手，血珠坠入焦土，无声无息。
憋宝人仍靠在残碑上，掌心贴着青铜钉，指尖微微颤抖。他没再说话，但呼吸比刚才稳了些。叶婉儿的脸贴着地，额角的血痕干了，结成暗红硬壳。她的眼皮颤了一下，慢慢睁开，视线模糊了两息，才聚焦在陈智身上。
陈智看了她一眼，没出声，只是用右手撑地，一点一点把身子抬起来。骨头咯吱作响，左臂像烧过的木头，碰一下都疼得发麻。他咬住牙，终于坐直，从怀里摸出一块碎瓷片，边缘锋利，在指腹划开一道口子。
血涌出来，他任由它滴在身前的地上，一滴，两滴，连成一个残缺的圆。接着，他用指尖蘸血，在圆内画了几道短纹，歪斜却有序。符阵未成形，但天地间残留的一丝气流开始缓慢回旋，绕着三人身体外围打转，极微弱，却确实在动。
叶婉儿察觉到了。她动了动手指，勉强将手掌按进泥土，灵识顺着掌心探出。裂痕还在，青灰色的光仍有节奏地明灭，但频率没有加快，也没有扩散。她闭了闭眼，喉咙里挤出两个字：“还……稳。”
憋宝人这时睁开了眼。他的目光落在那滴刚落下的血上，又缓缓移向陈智画的符。片刻，他抬起右手，将玉匣碎片捏紧，轻轻磕在地面三下。碎屑落下，恰好嵌进符阵缺口处，血线一跳，整个阵微微亮了半瞬。
灵气开始回流。
三人各自闭目，借这微弱的聚灵阵恢复一丝气力。时间一点点过去，风依旧没起，灰烬也没动，可那种压在胸口的窒息感，稍稍退了些。
陈智最先睁眼。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左臂，焦黑的皮肤裂开几道缝，渗着黄水。他没去碰，只是把酒囊从腰间解下来，拔掉塞子，往地上洒了一圈。酒液浸入焦土，发出轻微的“滋”声。
“封百年邪，护一方宁。”他低声说，声音沙哑，却不抖。
叶婉儿嘴角动了动，没笑出来，但眼神软了一下。她抬起右手，指尖凝聚一缕极淡的雷光，轻轻点向地面，算是回应。憋宝人没动，只是将玉匣碎片攥得更紧，头微微点了下。
庆功就这么完成了——没有言语庆祝，没有放松姿态，只是一滴酒，一点雷，一声低语。
可就在酒香散尽的瞬间，天地变了。
风停了。
不是无风，而是所有流动的空气突然被抽空。灰烬悬在半空，一片不动。远处树林的轮廓凝固如画。连地底那道裂痕的脉动，也骤然静止。
陈智猛地抬头。
八方传来极细的拉扯感，像是无数根看不见的丝线从林间延伸而出，缠上他们的衣角、发梢、脖颈。不是攻击，也不是束缚，而是一种……探查。缓慢，冷静，带着审视的意味。
他立刻咬破舌尖，一口血雾喷出，迅速在三人周围形成一层薄障。血雾不散，反而贴着地面蔓延，遮住了他们身下的符阵痕迹。
憋宝人猛然起身，动作快得不像重伤之人。他一把将叶婉儿拽到身后，自己横步向前，手中玉匣碎片疾旋，划出一圈弧光，挡在三人前方。
空中，浮现出一道半透明的纹路。
它从虚空中浮现，像投影般层层叠起，先是四条锁链状的线条从四方汇聚，交缠成环，中央缓缓显出一个图腾——弯曲如蛇，末端带钩，纹路古老，绝非阴阳师所用。那符号悬在百米高空，静静旋转，散发出一种冰冷的压迫感。
叶婉儿瞳孔一缩，指尖的雷光骤然增强。
憋宝人却抬手拦住她：“别动。”
她顿住。
“他们在看。”憋宝人低声道，“不是来杀的，是来示威的。”
陈智盯着那图腾，脑中飞速运转。他认不出这阵纹的来历，但它避开了阴阳术的符律，也不符合任何已知的道家体系。更像是某种失传已久的古巫遗法，或是境外邪修的独门手段。
他悄悄从怀中取出一张残符，贴在掌心，用血浸透。符纸吸血后微微发烫，他将其轻轻按在地上，指尖轻弹。
一道几乎不可见的波纹扩散出去，瞬间触碰到那空中图腾的边缘。
图腾轻轻一震，旋转变缓了一瞬。
“有反应。”陈智传音，“他们在维持投影，力量来自林间。”
话音未落，空中图腾缓缓消散，如同被风吹散的烟。可就在它彻底消失的刹那，八方林间同时传来极轻的脚步声——不是一人，而是数人，步伐整齐，呈包围之势缓缓逼近。
没人现身。
没人开口。
但灵压在增强。不是狂暴的冲击，而是一层一层叠加的重压，像潮水般缓慢推来，逼得人呼吸困难。
叶婉儿的手指仍在抖，可她没退。她将最后一道雷种压进指尖，随时准备出手。憋宝人站在最前，玉匣碎片在他手中不断旋转，划出细密的防御轨迹。陈智闭目，用残符布下“耳障阵”，隔绝外界监听，同时感知敌方方位。
“不是阴阳师。”他再次传音，“这股力量走的是阴脉逆行，避开了地气正流。可能是岛国古巫遗族，也可能是境外借势而来的邪修组织。”
“目的？”叶婉儿传音问。
“试探。”憋宝人答，“等我们先动手。”
陈智睁开眼，目光扫过林间。树影深处，有极淡的光晕一闪而过，像是有人佩戴着某种灵器。他缓缓将右手按进地面，指尖勾动残符，准备在必要时引爆地下聚灵阵，制造混乱。
三人背靠背，呈三角之势立于焦土中央。
林间的脚步声停了。
可压迫感没减。
相反，更重了。
空中忽然又浮现一道纹路——比刚才更小，却更清晰。依旧是锁链交缠，但这次中央的图腾变了。那是一个倒置的眼睛，瞳孔为黑，边缘泛着幽绿，静静注视着他们。
它不转，不动，只看。
陈智感到一股寒意顺着脊背爬上来。这不是普通的示威，这是宣告——你们已被锁定。
他正要传音提醒，叶婉儿忽然低声道：“它在读我们。”
“什么？”
“灵识波动。”她声音极轻，“它在捕捉我们的节奏……呼吸、心跳、灵力起伏。”
憋宝人脸色一沉：“不能久留。”
“走不了。”陈智摇头，“他们已经布下了场域，强行突围会触发埋伏。”
三人沉默。
林间依旧无人现身，可那倒置的眼睛纹路持续悬浮，像一颗悬在头顶的钉子。
陈智缓缓将左手搭在右肩，指尖触到一块尚未愈合的旧伤。他记得这伤是怎么来的——四十年前，他在北方荒原遭遇过一次类似的阵纹，那时他也看到了这样一只眼睛。
他张了嘴，正要说话。
就在这时，叶婉儿的指尖突然一颤。
她体内的雷种，自主跳动了一下。
不是她控制的。
像是被什么牵引着，朝着林间某个方向，轻轻一震。
她猛地抬头，看向那片漆黑的树林。
陈智也察觉了异样。他低头看自己按在地上的手——掌心血迹，正以极慢的速度，朝着同一个方向渗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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