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庐的竹门虚掩着，风一吹就吱呀作响。案几上的砚台还留着墨痕，旁边压着张泛黄的宣纸，正是阿月的字迹，笔画间带着些微颤抖，像是写得很急。
泉灵儿轻轻展开信纸，指尖抚过那些洇了墨的字，轻声念了出来：
“首先对你们无功而返，我致以深切的歉意。可是我也是无可奈何。
忘忧谷并非真的能忘忧，不过是我用灵识织的茧，困住自己，也困住那些与我一样执念深重的魂。三百年前那个修士离开时，在谷中种下了‘归尘咒’——若有外人携执念入谷，咒术便会启动，将谷中灵识化作钥匙，要么送外人归乡，要么滞留谷中老死桃花树下。
你们来时，我便知咒术已醒。留你们在谷中，一半是私心，想多看些红尘里的牵绊；一半是算计，想借你们的手，破了这三百年的困局。
星舰那处，是咒术的最后一重考验。我将灵识注入晶体，既是护你们周全，也是逼自己放手——只有看着你们带着我的灵力闯过死关，我才能信，离开这谷，或许是仙境。但离开这谷未必是天堂。
如今咒术或许就会解除，谷中幻术奇门会化作寻常草木，再无灵异。我嘛，或许会化作天边的星，或许会变作你们途经的风，总之，不必寻我。
李玉，莫要因美人鱼世界的重任累了心，偶尔回头，会发现身后有人陪你歇脚的惬意。
泉灵儿，护住你眼里的真情之光，那是比灵泉更珍贵的东西。
勿念，
阿月”
信纸读到末尾，已被泉灵儿的眼泪打湿了一角。她抬头看向李玉，见他望着案几上那盏冷掉的桃花茶，眉头微蹙，眼眶却有些发红。
“她早就想好了……”泉灵儿的声音带着哽咽，“她把所有路都为我们铺好了，自己却……”
李玉拿起信纸，指尖划过“不必寻我”四字，忽然想起阿月唱“相思梦里寻了千年”时的眼神，那里面藏的或许不是执念，是早就准备好的告别。他将信纸小心折好，放进怀里：“她不是消失了。”
“嗯？”
“你看。”李玉指着窗外，刚才还只是点缀枝头的桃花，此刻竟成片绽放，粉白的花海顺着山谷蔓延，连空气里都飘着清甜的香，“她把忘忧谷，变成了真正的桃花源。”
泉灵儿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阳光穿过花海，在地上投下流动的光斑，像无数只闪烁的眼睛。她忽然笑了，擦了擦眼泪：“我们该在花海里走走。”
“嗯。”
两人走出茅庐，竹门在身后轻轻合上，再没发出声响。桃园里的青石板路此刻铺满了桃花瓣，踩上去软绵绵的，像踩着一场温柔的梦。归尘之门隐约就在谷口，门后的远方是熟悉的海水气息，耳边好像响起了银鳞人鱼的号角，是他们日夜牵挂的家园。
李玉回头望了一眼这片桃花海，仿佛又听见阿月的歌声，这一次，没有了悲凉，只剩下释然的轻快。他握紧泉灵儿的手，两脚踏入归尘之门。然后又退了回来，这里是阿月的家，阿月走了，需要人守护。
或许阿月真的化作了风，正拂过他们的发梢；或许她变作了星，正缀在他们归途的夜空。但无论如何，那些关于等待与告别的故事，那些藏在桃花香里的温柔，都会跟着他们心，回到那片需要守护的海，成为往后岁月里，最温暖的力量。
转回头，泉灵儿蹲在桃花潭边，看着水里游弋的光斑发愣。那些光斑组成的光影，像是阿月灵识消散后留下的余韵，像撒在水里的碎星，碰一碰就漾开一圈圈温柔闪亮的涟漪。一条漂亮的小鱼游过来。泉灵儿对李玉说：“李玉哥哥，你看这鱼，鳞片是透明的呢。”她伸手去接飘落的花瓣，指尖刚触到水面，光斑就聚过来，在她手心里轻轻跳动。
李玉坐在潭边的青石上，翻看着从茅庐带出来的竹简。那不是什么修炼秘籍，而是阿月记下的谷中日记：“三月初三，桃花落了满潭，像去年他来时带的胭脂”“七月初七，捡到几片带字的枯叶，拼起来是‘归沉之心”……字里行间没有情真意切，只有细水长流的惦念，像这谷里的溪水，无声却执拗。但是叶子上写字的人走了，再没回来。阿月在这里等了三百年……
整个忘忧谷静悄悄的，无声无息。“她在这里待了三百年，该有多静啊。”泉灵儿捧着金瓶，灵泉里映出潭底的石子，“要是能让她跟我们一起出去就好了，看看海底的荧光藻，的比这桃花亮多了。”
李玉合起竹简，望向远处的瀑布。水流撞击岩石的声音里，似乎真的混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叹息。“或许她已经走了。”他想起信里那句“化作天边的星，变作途经的风”，忽然觉得，阿月要的从来不是被找到，是被记得，“就像这谷里的桃花，年年岁岁开，岁岁年年落，也算另一种无声的陪伴。”
接下来的日子，他们索性放下了寻找出路的急切。泉灵儿采摘谷里的鲜花学编花环，用桃花瓣和灵泉酿出清甜的水酒；李玉则在瀑布边修炼，阿月留下的灵力余韵像层薄纱，温柔地包裹着他的气息，那些曾经晦涩的灵阵口诀，竟在山风里渐渐清晰。
这天清晨，泉灵儿在桃林深处发现了一片从未见过的花。花瓣是渐变的金红色，花心嵌着细小的光粒，一碰就飘起金色的粉末，落在身上暖洋洋的。“这是什么花？阿月的日记里没写过。”她摘了一朵别在发间，转身时却撞进一个温暖的怀抱——是李玉，手里拿着片奇特的叶子，叶脉里流淌着淡紫色的光。
“你看这个。”李玉将叶子递给她，“能引动周围的灵力，比乾坤笔的聚灵阵还柔和。”
泉灵儿接过叶子，光粒立刻从花瓣上飘下来，与叶脉的紫光缠在一起，在两人掌心织成个小小的光茧。“是阿月留给我们的礼物吗？”她眼睛亮晶晶的，“她说会有意外收获呢。”
李玉望着掌心的光茧，忽然明白阿月信里的“不必寻”藏着怎样的温柔。她没有藏起来，也没有走远，只是将三百年的等待与释然，化作了谷里的风、水里的光、花中的暖，悄悄融进他们的灵力里，成了比任何秘籍都珍贵的馈赠。
傍晚，两人坐在潭边喝着自酿的水酒，看绛紫色的晚霞漫过桃花林。泉灵儿靠在李玉肩上，忽然指着天空：“你看！”
天边的晚霞里，竟缓缓浮现出一道淡淡的光门。门楣上没有繁复的符文，只有两朵依偎的桃花虚影，正是归尘之门的模样，只是这一次，门后不再是陌生的飘忽的云，远远望去，那是熟悉的、泛着蓝光的海水。
“它自己出现了。”泉灵儿的声音带着惊喜，又有些舍不得，“我们真的要走了吗？”
李玉举杯，对着空无一人的谷中遥遥一敬，将酒洒在青石板上。“走吧。是要走的。”他拉起泉灵儿的手，掌心的光茧轻轻发烫，“带着这里的花，这里的风，还有……记着她。”
穿过光门的瞬间，身后的忘忧谷渐渐淡成一幅水墨画，最后定格在漫天飞舞的桃花瓣上。泉灵儿发间的金红花瓣忽然化作点点光粒，融入她的金瓶；李玉袖中的竹简也泛起微光，与乾坤笔的气息交织成温暖的光晕。
他们知道，这场意外的停留，早已不是“静观其变”的无奈，是阿月用三百年的等待，送给他们的礼物——关于放下，关于记得，关于在急切的守护之外，偶尔停下来，看看身边的人，听听心里的声音。
海底的风带着灵核的脉动扑面而来，远处传来银鳞人鱼的欢呼。李玉握紧泉灵儿的手，两人相视一笑，转身朝着归尘门走去，出了归尘门，就是回女王城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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