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轱辘碾着夕阳那点儿剩下的光，晃晃悠悠，总算是进了百草村的地界。
村口那棵歪脖子老槐树底下，黑黢黢的，估摸着全村老少都聚那儿了。
天色暗下来，人脸瞧不太真切，可那一根根伸长了的脖子，透着股子急切，隔着老远都呛人。
打头的大卡车刚露了个头，人群里“嗡”的一下。
“回来了！是楚钦他们！”
“车！我瞅见车了！不止一辆！”
这话头一起，村民们跟炸了锅的蚂蚱，呼啦啦全朝着村口这边涌。
等瞧清楚那几辆大卡车上堆得冒尖的麻袋，一个个都跟被点了穴道似的，傻站住了。
吵吵嚷嚷的声音说停就停，就剩下呼哧呼哧的喘气儿声。
那麻袋，太熟了。那股子药材掺着土腥味儿的香气，也太熟了。一张张熬得沟壑纵横的脸上，先是愣，跟着就是不敢信，再然后，眼珠子就都亮了。
“药……药材？”一个头发白了大半的老汉，嗓子眼儿跟塞了沙子，哆哆嗦嗦伸出手，想去摸，又缩了回来，再伸出去。
“是咱们的药材！真回来了！”不知道谁嗓子亮，嚎了这么一嗓子。
下一秒，人堆里彻底炸了。
“老天爷开眼了！”
“楚钦！楚钦真把药材给弄回来了！”
喊的，哭的，蹦的，声儿混在一块儿，震得老槐树叶子都跟着哗哗掉。
村民们疯了似的扑到卡车边上。
有的扒着车厢板子使劲往里瞅，有的伸手就去摸那些麻袋。
摸着那熟悉的粗麻布，那沉甸甸的分量，眼泪珠子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唰唰”往下掉。
那不是药材，那是他们一整年的汗珠子摔八瓣儿，是娃儿上学的钱，是家里老人看病的钱，是一家老小嚼谷的指望！
高老三从驾驶楼里跳下来，黑脸上淌着汗，嗓门跟炸雷似的：“乡亲们！药材都回来了！一根不少！”
他这话音儿还没落稳，人群里又是一阵山呼海啸。
紧跟着，高老三那张黑红的脸膛子往下一沉，声音也跟着凉了七八度：“还有个事儿，得跟大伙儿掰扯清楚！咱们村里，出了内鬼！”
“就是那个天杀的鬼子三！”
“他跟城里那个姓金的骗子是一伙的！俩孙子穿一条裤子，合起伙来坑咱们自己人！”
“啥玩意儿？！”
“鬼子三？他……他个狗日的敢？！”
先前还咧着瓢似的嘴，一瞬间就都闭紧了。下一刻，不知道谁先骂了一声，整个场子就炸了！那股子火气，比先前药材被骗走那会儿还冲！
“打死他！打死这个吃里扒外的狗东西！”
“我早就瞧他贼眉鼠眼不像个好玩意儿！”
一群人嗷嗷叫着，抄起手边能抄着的家伙，扁担、木棍，就要往鬼子三家冲。
“乡亲们先别毛躁！”高老三赶紧张开胳膊拦住，“那孙子已经被咱们的人给捆严实了，跑不了他！”
这时候，林楚钦从中间那辆卡车上下来。
他身上还沾着些赶路的尘土，脸上瞧不出什么特别的。
他扫过那些脸，激动的，愤怒的，混着感激的。
他走到人群前头，乱糟糟的声音慢慢小了下去。
“药材，都找回来了。”他的声音不高，却一个字一个字砸在每个人心坎上。
“鬼子三的事，村里得有个章程，不能就这么稀里糊涂算了。”
话音刚落，“噗通”、“噗通”，人群里跪下去一大片。
“楚钦啊！是我们对不住你！”
“是我们猪油蒙了心，不该信外头那些杂碎的鬼话，还冤枉你！”
“林神医，您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了我们这回吧！”
哭声，央求声，响成一片。
他们想起先前是怎么质疑林楚钦的，想起自己那副贪小便宜的德行，一个个头都快埋到裤裆里去了。
林楚钦眉头动了动，上前几步，伸手去扶最前头的李福贵：“村长，大伙儿都起来。”
“事情过去了，往后，才是要紧的。”
他看着那些还跪在地上的村民，声音沉稳：“这次的事，是个教训。”
“百草村要好起来，得靠大家伙儿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
村民们陆陆续续站起身，脸上泪巴还没干，可那股子劲儿，却不一样了。
李福贵擦了把老泪，嗓子哑得厉害：“楚钦说得对！这事，必须给全村人一个交代！”
“我提议，现在就开村民大会！”
“把鬼子三那畜生押上来，当着全村人的面，让他把做下的那些亏心事，一五一十都给老子吐出来！”
“对！开大会！”
“不能便宜了那狗日的！”
村里的铜锣被敲响，“当当当”的声音在夜空里传出去老远。
临时搭起来的会场就在村委会大院里，几盏汽灯把院子照得跟白天似的。
村民们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个水泄不通，个个脸上都带着火。
没多大会儿，鬼子三被两个百草堂的伙计押了上来。
他整个人像是被抽了筋扒了皮，脸白得跟死人似的，两条腿软得跟面条一样，几乎是被拖进来的。
一瞅见满院子瞪着他的乡亲，他“扑通”一声就跪倒在地，浑身抖得跟秋风里的落叶似的。
“鬼子三！”李福贵指着他，气得手指头都在哆嗦，“你还有脸跪在这儿？”
“你对得起百草村埋在地下的老祖宗吗？”
“你对得起这些被你坑得差点倾家荡产的乡亲们吗？”
鬼子三哆哆嗦嗦，脑袋埋得死死的，连个屁都不敢放。
“说！你跟那个金掌柜是怎么勾搭上的？为什么要害我们？”一个被骗得最狠的汉子红着眼珠子吼。
“我……我……”鬼子三嘴唇抖个不停，半天也说不出一句囫囵话。
高老三上前一步，把他从金掌柜那里问出来的实情，一五一十当众说了出来。
鬼子三怎么散布谣言，怎么从中捞好处，怎么昧着良心坑害乡亲，说得清清楚楚。
证据摆在面前，由不得他再狡辩。
“畜生！你真是个畜生！”
“我们平日里哪点亏待你了？你就这么回报我们的？”
村民们的唾沫星子都能把鬼子三给淹死。
他瘫在地上，鼻涕眼泪糊了一脸，终于扛不住了，磕头磕得“嘭嘭”响：“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是我一时糊涂……是我财迷了心窍……”
“求求大伙儿，饶了我这一回吧……”
林楚钦站在人群外些，没吭声，就那么看着。
李福贵深吸一口气，声音沙哑，却带着一股子不容置喙的劲儿：“按照村里的规矩，也为了给所有村民一个交代。”
“我提议，将鬼子三一家，逐出百草村，永不录用！”
“他骗走的那些昧良心的钱，必须一文不少地给老子吐出来，赔给各家各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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