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田阵平没有再动。
指向他的枪口仍在微微颤抖。
尽管巡警身着制服，代表着制度赋予的绝对权威和此刻情境下的“正当性”，但“爆炸犯”的凶名足以让任何普通警员感到深入骨髓的畏惧。
远处，警笛声正从多个方向朝着新的爆炸点呼啸而去。远处由爆炸引起的火焰，如同钉死他罪名的最耀眼的火炬，将夜空映照成不祥的猩红色。
空气中弥漫着硝烟与尘埃的苦涩，还有一种更冰冷的、命运无情嘲弄的味道。
他胸膛剧烈起伏的幅度渐渐平息下来。
凫绿色的眼眸深处，惊涛骇浪般的愤怒与痛苦，被一种极致的、近乎死寂的平静所覆盖。
“我会如你所愿的被逮捕。”松田对“白木”说，“不要再伤害无辜的人。”
他的眼睛像暴风雨后凝固的海面，底下却涌动着足以吞噬一切的暗流。
他缓缓地、极其配合地举起双手，目光却越过那名紧张得手指几乎要扣上扳机的巡警，精准地落在试图悄悄靠近的柯南身上，幅度很小的摇了摇头。
柯南镜片后的眼眸里充满了混乱和一种被完全颠覆认知的惊骇。
他看看被指为罪犯的松田，又看看那个站在巷子深处阴影里、嘴角噙着一丝冰冷弧度的“白木”，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脊椎骨缝里钻出来，嘶嘶地直冲天灵盖，冻僵了他的每一根神经。
松田的嘴唇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没有发出丝毫声音，但那口型在昏暗的光线下清晰无比，那是两个简单却重若千钧的字：
【西拉。】
随即，他像是完成了最后一件至关重要的事情，彻底放松下来。
任由那名巡警战战兢兢地上前，粗暴地反剪他的双手，冰冷的金属手铐“咔哒”一声锁死腕骨，声音在寂静下来的小巷里显得格外刺耳。
他没有反抗，甚至配合地转过身，背对着那个冒牌货和无力阻止这一切的柯南，被推搡着向巷口走去。
他的背影挺拔依旧，墨镜早已在之前的搏斗中不知去向，露出那双此刻敛去所有情绪的眼睛。
但即便如此，那身影却笼罩着一层比那副手铐更令人窒息的无形的、沉重的枷锁。
柯南看懂了那个口型，心脏狂跳得像要挣脱胸腔的束缚。他猛地扭头，看向巷子深处的“白木”。
“白木”并没有立刻离开。
他就那样静静地站着，歪着头，以一种近乎观赏的姿态，像是在欣赏一出与己无关却又精彩纷呈的好戏。
远处救火的喧嚣、人群的呼喊成了他的背景音，巷口不断闪烁的红蓝警灯在他那双灰蓝色的眼眸里投下跳跃不定的光点，却丝毫照不进那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
他的表情是一种空洞的平静，甚至隐隐带着一丝孩童般纯粹的好奇，仿佛刚刚只是随手捏死了几只蚂蚁，而非将与他关系最深、最该信任他的人推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这种抽离了所有人类情感的、非人的观察姿态，比任何狰狞的威胁或得意的狂笑都更让柯南感到毛骨悚然。
这个人……究竟是谁？是占据了白木身体的幽魂？还是精心易容、窃取了他身份的阴谋家？
柯南的大脑飞速运转，却得不出任何可靠的结论。
他只觉得自己的血液都快要被这冰冷的视线冻僵，凝结在血管里。他下意识地后退了一小步，小小的脊背上瞬间渗出一层冰冷的汗珠，紧紧贴住了单薄的衣衫。
“白木”似乎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恐惧，嘴角那丝若有若无的、毫无温度的弧度似乎加深了些许。
但他什么也没说，没有警告，没有炫耀，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
他只是最后淡淡地扫了柯南一眼，那眼神轻描淡写，像是在看一件无关紧要的路边摆设，或是一只误入歧途的小虫。
然后，他转过身，步态从容不迫，甚至称得上优雅，缓步走向小巷更深处的、浓稠得化不开的黑暗。
他的身影如同滴入水中的墨迹，迅速被阴影吞没，没有留下丝毫痕迹，仿佛从未出现过。只有空气中残留的那一丝极淡的、冰冷的非人感，如同毒蛇爬过后的黏液，证明着刚才那令人心悸的一切并非幻觉。
柯南猛地喘了一口气，胸膛剧烈起伏，像是溺水的人终于挣扎着浮出水面，吸入的却依旧是冰冷而绝望的空气。
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几乎是手脚发软地掏出手机，指尖冰冷而颤抖，迫切地想要听到那个熟悉沉稳的声音，想要确认某种摇摇欲坠的真实，想要抓住一点足以依靠的锚点。他飞快地找到那个号码，按下了拨号键，将听筒紧紧贴在耳边。
听筒里传来漫长而规律的“嘟——嘟——”声，每一声都像重锤，敲打在他已然紧绷到极致的神经上。无人接听。他不死心，固执地重拨，一遍，两遍……回应他的只有那冰冷而单调的忙音，最终自动转入了毫无感情的语音信箱。
“您所拨打的用户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
机械的女声甜美却无比无情，像最终判决的钟声，在他耳边嗡嗡作响，反复回荡。
无人接听……
西拉哥……真正的白木，在哪里？他出了什么事？
恐慌如同冰冷粘稠的潮水，瞬间淹没了这个一向以理智和冷静着称的小侦探。
他握着仿佛重若千钧的手机，僵立在原地，四周是刚刚经历过激烈搏斗和粗暴逮捕的凌乱小巷，远处是映红夜空的灾难火光和喧嚣。
然而，这一切此刻在他感知中都变得模糊而不真实。世界仿佛被悄然置换了内核，露出了其狰狞荒诞的底色。
熟悉的人变得陌生，信任的基石轰然崩塌，眼前的一切都蒙上了一层诡异的、令人晕眩的诡谲色彩。
一种缓慢渗透、逐渐吞噬一切的绝望与荒凉感，如同藤蔓般缠绕上他的心脏，越收越紧。
他不敢再独自待在这个令人窒息的地方，猛地转身，朝着阿笠博士家的方向发足狂奔而去。
小小的身影在混乱而陌生的街道上拼命穿梭，仿佛身后有无形的、由冰冷视线和无声威胁化成的鬼魅在紧紧追赶。
………
警视厅今夜注定无眠。
连环爆炸案的震惊尚未平息，涉嫌主犯竟是前警视厅王牌松田阵平的消息，如同另一枚重磅炸弹，在内部引发了更剧烈的震荡和难以置信的哗然。
伊达航几乎是在消息传来的瞬间就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厚重的办公桌被他撞得发出一声闷响。
他脸上的震惊迅速转化为滔天的愤怒和绝对的否定：“这绝不可能！松田那小子就算把天捅个窟窿，也干不出这种丧心病狂的事！这是栽赃！赤裸裸的栽赃！”
然而，证据链却在以惊人的速度闭合。多个爆炸现场发现的清晰指纹、松田与“白木”发生冲突并被当场“制服”的目击报告、以及因包庇同期萩原研二失败而心理失衡报复社会的“合理”作案动机……
一切都在指向那个最糟糕的结论。
更雪上加霜的是，几乎在同一时间，对萩原研二的初步审讯和证据复核也陷入了僵局。
他虽然依旧声称失忆，但在他事务所隐蔽角落的一个上锁的抽屉里。技术人员发现了一些极其微量的、与会议中心爆炸案完全同款的特殊炸药成分残留，以及一张被撕毁一半的、绘制着复杂电路图的草稿纸。
经鉴定，其风格与会议中心炸弹的引爆装置设计存在高度相似性。
这一点“新发现”，足以让原本就倾向于他的不利证据天平彻底倾斜。
于是，在短短几个小时内，警视厅内部风云突变。两位曾经备受瞩目、屡立奇功的警官、公安重要的协助人，一个因涉嫌制造国际会议中心特大爆炸案被正式转为刑事拘留，另一个则作为新晋的连环爆炸案头号嫌犯被当场逮捕归案。
巨大的丑闻和前所未有的公众安全压力，让警视厅高层一片焦头烂额，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海面。
鉴于案件性质极其严重、影响恶劣且涉及前执法人员，公安零组正式强势介入，全面接管了后续的调查和羁押工作。
风见裕也面色前所未有的凝重，带着上级冰冷的命令前来提人。
伊达航试图据理力争，甚至想阻拦，却被上司冰冷而严厉的目光制止。
“伊达，注意你的立场！现在一切都要按程序来！别忘了你也和他们关系密切，需要避嫌！”
他知道，此刻任何过激的对抗行为都只会让情况变得更糟，甚至可能波及自身，失去最后从外部周旋的机会。于是他只能眼睁睁看着松田和萩原被分别带上不同的车辆，送往公安的秘密羁押点。
松田经过他身边时，甚至极快地、几不可察地对他摇了一下头，眼神冷静得可怕。
萩原则依旧是一副茫然而疲惫的样子，只是在被押上车时，目光极其复杂地看了一眼松田离开的方向。
伊达航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额角青筋暴起，一种巨大的无力和愤怒几乎要将他吞噬。他知道，此刻任何过激的行为都只会让情况更糟。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像一头困兽般在原地踱步，大脑飞速运转，思考着破局的可能。
风见裕也拍了拍他的肩膀：“伊达警官，也麻烦你和我们走一趟吧。”
伊达航听见这话，反而冷静下来，点头跟着风见离开了警视厅。
夜里起了风，目暮警部捂着自己帽子。眉头皱的很紧。
佐藤美和子也同样站在门口：“总有种风雨欲来的感觉.....”
松田、萩原，以及同样因关系过密而被要求“配合调查”的伊达航，被分别上了三辆不同的黑色轿车。
车窗是深色的单向玻璃，隔绝了内外视线。车队无声地驶出警视厅的地下停车场，汇入依旧混乱的东京夜色，驶向未知的、戒备森严的公安秘密设施。
他们将面临的是隔离关押和轮番的、高强度审讯。
风见裕也虽然公事公办，脸色铁青，但内心深处同样充满了疑虑和沉重。他不相信松田和萩原会做出这种事，但证据摆在眼前，他必须履行自己的职责。
他能做的，只有在规则允许的范围内，尽可能地确保调查的公正性。
………
诸伏高明吊着那只受伤的手臂，重新坐回了自己的位置。绷带下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但比起身体上的不适，眼前错综复杂、迷雾重重的局势更让他心神紧绷。
他苍蓝色的眼眸冷静地扫过桌面上关于连环爆炸案和松田被捕的初步报告，眉头紧锁。弟弟景光被迫避嫌，暂时无法参与核心调查；松田和萩原身陷囹圄；伊达航也被暂时控制；白木下落不明，行为诡异……他几乎是在一夜之间失去了所有可靠的战友和线索。
但他并没有陷入慌乱。多年的刑警生涯和沉稳的性格让他习惯于在逆境中寻找突破口。他拿起内线电话，声音平稳地下达指令：
“给我调取所有新发生爆炸点周边三公里内，过去72小时的所有公共和可申请的私人监控录像，重点是可疑车辆和人员流动。”
“联系交通部，我要事发时间段所有相关路段的车辆通行记录，进行大数据比对。”
“申请技术支援，对松田阵平个人账户、通讯记录进行深度分析，寻找异常。”
“重新复核萩原研二失踪时间线的一切细节，不要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力和穿透力，透过电话线，清晰地传达至每一个部门。
即使孤军奋战，即使迷雾重重，压力如山，他也绝不会轻易放弃，更不会自乱阵脚。
他知道，越是精心设计的阴谋，往往越会在细节之处留下裂痕。
而他现在要做的，就是调动所有可用资源，用自己的方式、自己的节奏，像最耐心的工匠一样，一寸寸地敲打、审视，撬开这层坚硬无比、被精心设计过的外壳，直到真相的光芒从中透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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