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铺外人声鼎沸，蒸腾的酒香裹着吆喝声在街巷间流淌。虞清澜正笑着与熟客闲话，忽听得马蹄声由远及近。
抬眼望去，一辆玄色锦缎绣着云纹的马车缓缓停驻。
车帘轻掀，身着月白长裙的女子缓步而下，一袭银灰幂篱垂落至腰际，隐约勾勒出面容的轮廓。紧随其后下车的是一位身着雪青长袍的男子，清秀通雅，气度不凡。
虞清澜心头一颤，忙将酒坛交给伙计，快步迎上前去，深深一礼：“不知丞相大人驾到，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王镜微微颔首，嗓音里带着几分温和：“不必多礼。虞掌柜别来无恙。”
她抬手示意身旁之人，“这位是尚书令荀彧，今日同来视察酒坊。”
虞清澜连忙又向荀彧行礼。她早闻荀令君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如松柏临风，气度卓然。
荀彧含笑说道：“久闻清如许酒坊大名，今日特来一观。”
虞清澜不敢怠慢：“二位大人请随我来。”
她轻提裙裾，她引领二人穿过热闹的前厅，走向后院。经过一道厚重的木门时，两名身着劲装的守卫立刻行礼让开。这后院平日严禁外人进入，就连酒坊的普通伙计也不得随意出入。越往里走，酒香愈发浓烈。
踏入酿酒工坊时，蒸腾的热气裹挟着粮食发酵的醇香扑面而来。数十个陶瓮整齐排列，身着短打的工匠正往瓮中添加酒曲。
正中摆放着一套铜制的奇特装置。这是虞清澜根据王镜提供的图纸改良而成的蒸馏器，由锅炉、冷凝管和收集器三部分组成，结构精巧，连接处严丝合缝。
虞清澜轻抚铜器表面，神情显得有些自豪
“这就是按照大人的法子制作的蒸馏器具，匠人在接口处注水封合，又在管外包裹了湿麻布，让酒气凝得更快更彻底。”
王镜走近细看，改良得很好。
荀彧也饶有兴趣地观察着这套装置：“以水火相激之法，提取酒中精华，去芜存菁。主公此法，虞掌柜之手，可谓珠联璧合，妙哉。”
虞清澜脸颊微热：“荀大人过奖了。若非丞相大人慷慨传授，清澜纵有千般想法，也无从实现。”
虞清澜取来一只白瓷碗，从收集器底部小心接出少许透明液体：“这是今日刚蒸馏出的酒头，最是纯净。请二位大人品鉴。”
王镜接过瓷碗，幂篱轻纱随着她抬手的动作微微掀起一角，露出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
她并未立即品尝，而是接过一柄银勺，盛起一汪清泉般的酒水，递到荀彧面前。
“文若先尝尝。”
荀彧忽见眼前递来的银勺，睫毛轻颤。
他看见她说话时开合间隐约可见皓齿微光。
荀彧耳根发烫，刚要推辞，银勺已抵至唇边，琼浆入喉，唇畔也沾了星点酒液。
王镜问道：“如何？”
荀彧连忙垂眸掩饰失态，赞叹道：“入口如刀，入喉如绸，回味绵长。难怪清如许名声大噪。”
虞清澜笑着解释道：“我试着将酒曲配比调整了三成，又加了桂花，酒体更加圆润……”
王镜眼中赞赏之色更浓：“你不仅落实了我的法子，还加入了自己的见解。很好，这才是我看中的人。”
这句直白的夸奖让虞清澜一时不知所措。这些日子以来，她日夜钻研酿酒技艺，就是希望能不负这位恩人的期望。如今亲耳听到王镜的肯定，她只觉得胸口发热，眼眶竟有些湿润。
她低下头，声音微微发颤：“大人谬赞了……清澜不过是……不敢辜负大人的信任。”
王镜似乎看穿了她的激动，温和一笑：“带我们看看其他工序吧。”
虞清澜深吸一口气平复心情，引领二人参观了发酵区、储酒窖和包装区。每到一处，她都详细讲解自己的改良之处。如何控制发酵温度，如何选择最佳储存容器，甚至如何设计酒瓶形状以保留最佳口感。
她拿起一个样品向二人展示：“……这种窄口宽腹的瓷瓶最适合将军烈，酒气不易散失，倒酒时又能形成漂亮的漩涡。”
荀彧笑道：“虞掌柜不仅懂酿酒，还深谙商道。难怪清如许能在短短时间内崛起。”
参观完毕，三人来到后院一间清净的茶室。虞清澜亲自沏茶。
王镜接过茶盏，直入主题：“账目如何？”
虞清澜早有准备，恭敬地递上一本薄册。
“上月净利三万两千九百六十两，按约定已奉送相府七成利润。这是详细账目，请大人过目。”
王镜翻看着账簿，欣然笑道：“比预期还要好，看来当初的眼光没错。”
虞清澜也跟着露出微笑，汇报道：“是。随着将军烈名声传开，不仅本地客人增多，还有外地商队专程来采购。花果酒也很受欢迎，还有加了药材的养生酒，许多大户人家都定期订购。”
荀彧若有所思：“虞掌柜可曾想过扩大规模？以清如许现在的名声，若能在各地开设分号，利润当更为可观。”
虞清澜连忙展开早就准备好的地图。
“令君高见。清澜早已计划开设分号，现在正在和工匠研究改良酒曲包装。用桑皮纸代替陶罐封存，成本能降低三成，保存时间还能延长一倍。等成本降下来，我们就推出两种酒品，琼浆佳酿专供雅宴，家常好酒惠及百姓。只要打开这几个州郡的市场，不出三年就能把生意做到全国。”
王镜抚掌而笑：“好个兼济高低之策！连士族和平民的需求都想到了，果然有魄力！虞娘子胸中丘壑，堪比商海蛟龙。”
她忽而敛去笑意，目光灼灼如炬，“我平生最喜见人破局而起，你既有凌云之志，我自当助你直上青云。”
“按你的计划去做。资金若有不足，可直接来丞相府支取。若遇到地方阻力，也可报我名号，我会令你毫无后顾之忧地实现你的想法……若能做到全国规模，将来朝廷酒务，未尝不能交给你打理。”
这个暗示让一旁的荀彧都露出一丝讶异之色。
虞清澜更是心跳如鼓，朝廷酒务管理那可是油水丰厚的肥差，通常由世家大族把持。
王镜此言，几乎是在承诺一个难以想象的未来。当王镜派来的使者将第一笔资金交给她时，她只求能还清债务、养活自己。谁能想到，今日竟能得到当朝丞相如此器重？
她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深深一揖：“多谢大人信任！清澜定当竭尽全力，不负大人期望！”
恍惚间，荀彧觉得这酒坊的筹谋布局，恰似帷幄之中的天下棋局。
而王镜望着虞清澜意气风发的模样，心头漫起久违的畅意。原来这世间最甘美的佳酿，并非杯中物，而是亲手培育出的惊世之才。
……
巡查结束后，王镜和荀彧准备返程，还特意带回去了几坛桂花酿和梅子酒给郭嘉尝尝。
离开酒坊后，二人并未登上等候的马车。
王镜自然地握住荀彧的手腕，“难得得闲，陪我走走。”
荀彧的手指轻轻动了动，犹豫片刻，终于鼓起勇气勾住了王镜的指尖。王镜没有抽回手，反而翻转手腕，与他十指相扣。
这个小小的动作让荀彧心头一热，仿佛饮尽了方才在酒坊品尝的那杯将军烈，从喉咙一直烧到心底。
篱下之人是什么表情？荀彧忍不住侧目，却只能看到轻纱下若隐若现的轮廓。夕阳西下，落日黄昏，两人并肩走在翊京繁华安宁的街巷。
行至一条僻静的小巷，她牵着荀彧快步走了进去。巷子很窄，两侧高墙挡住了夕阳，只有几缕金光从墙头漏下来，在地上画出斑驳的光影。
四下无人，王镜突然转身，一把将荀彧拉入幂篱之中。轻纱笼罩下来，仿佛一瞬间与外界隔绝。朦胧间，她在荀彧唇角轻啄了一下。
荀彧僵在原地，只觉得被吻过的那一小块皮肤滚烫得几乎要烧起来。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脑中一片空白，只剩下唇边残留的柔软触感。
王镜眼前是荀彧近在咫尺的面容。
眉如远山，眸若点漆，唇上还带着一点水光。
她退开一步，轻纱重新垂下，遮住了她的表情。
“主公方才……”荀彧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却不知该如何继续。
幂篱下传来一声轻笑：“文若方才一直盯着我看，我以为这就是文若想要的，难道不是吗？”
荀彧哑然失笑。那笑容温柔得不可思议，仿佛春风拂过冰封的湖面，消融了所有寒意。
他想，原来人有了心上人，就会变得如孩童般幼稚。仅仅因为一个转瞬即逝的吻，就让他悸动不已，连脚步都轻快了几分。这般失态，从前的自己断不会允许，可此刻的他甘之如饴。
与她巡视酒坊，并肩而行，他满心欢喜；被她亲吻后，更是喜不自胜。原来只要与她相伴，哪怕是最寻常的小事，都能让他心生愉悦。
许是方才沾的那点酒真的让人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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