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验室的穹顶天窗透进淡金色的阳光，在云天5号的银色外壳上流淌，像给这台凝聚了十年心血的机器镀上了一层光晕。控制台前，林月瞳的指尖悬在红色启动键上方，迟迟没有按下。
今天是云天5号通过最终审批的日子。
十年了。从云天4号的失败到云天5号的诞生，三千六百多个日夜，她和四个孩子几乎把家搬进了实验室。叶可东的化学试剂架从最初的三层加到了七层，标签依然严格遵循着父亲的安全色编码；叶可南的拓扑模型堆满了墙角，最上面那个克莱因瓶里，永远插着一朵叶可北培育的、永不凋谢的紫色永生花；叶可西的量子传感器阵列像一片金属丛林，每根线路都沿着他和父亲当年画的草图排布；叶可北的脑电波监测仪屏幕上，始终循环播放着那组与父亲重叠的绿色曲线。
他们做到了。云天5号集合了时空稳定场、意识锚定算法、悖论防护屏障三大核心技术，理论上能抵御任何时间修正力，实现“精准无偏差穿越”。官方评审团的结论是“划时代的突破，人类终于掌握了时间的方向盘”。
可方向盘的另一端，没有他们想找的人。
“妈，该启动了。”叶可西的声音打破了沉默，他眼角的细纹和林月瞳如出一辙，“评审团还在外面等着。”
林月瞳点点头，指尖终于落下。
“嗡——”
云天5号的核心舱亮起幽蓝的光，能量回路像活过来的脉络，沿着机体蔓延。全息投影在空中展开，显示出一组完美的参数：【时空坐标锁定精度：99.99%】【意识连续性保障：100%】【悖论风险评估：0】。
实验室里响起稀疏的掌声，四个孩子脸上带着疲惫的笑意，却都避开了彼此的眼睛。他们都知道，这掌声里藏着一个巨大的空洞——云天5号能穿越到任何时间，却始终找不到“救回叶云天”的方法。父亲的死亡，像一个被时间焊死的节点，无论他们怎么调试参数，都无法撼动分毫。
林月瞳看着屏幕上跳动的数据流，恍惚间觉得看到了十年前的自己。那时她总以为，只要技术足够先进，就能逆转一切。可现在她才明白，有些失去，不是靠公式和算法就能挽回的。她鬓角的白发在阳光下格外显眼，49岁的年纪，岁月在她脸上刻下的痕迹，比实验室的划痕更清晰。
就在这时，实验室厚重的合金门突然发出“嗤”的一声轻响，向内滑开。
所有人都愣住了。评审团的人还在外面的观测室，谁会在这个时候进来？
一个穿着白衬衫的身影站在门口，阳光从他身后涌进来，在他周身勾勒出一圈金色的轮廓。他身形挺拔，面容年轻得不像话，大约三十岁的模样，嘴角噙着一丝熟悉的、带着温和笑意的弧度。
叶可东手里的试剂瓶“啪”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叶可南推眼镜的手僵在半空，镜片后的眼睛猛地睁大。
叶可西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撞在传感器阵列上，发出哗啦的声响。
叶可北的监测仪突然发出尖锐的警报，屏幕上的脑电波曲线剧烈起伏，与十年前那组“异常数据”完美重合。
林月瞳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几乎停止跳动。
那个身影向前走了两步，阳光照亮了他的脸。
是叶云天。
“爸……”叶可北的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年轻的叶云天环顾四周，目光掠过惊慌失措的孩子们，最后落在林月瞳脸上。他的眼神里没有久别重逢的激动，只有一种沉淀了漫长时光的平静，像深不见底的湖泊。
“不用救我，”他开口，声音和记忆中一模一样，带着轻微的、特有的尾音，“我没有死。”
实验室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云天5号的嗡鸣在空气中回荡。
“当年被吕明远毒杀的，是我的意识分身。”叶云天解释道，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别人的事，“用云天3号的核心算法制造的，保留了我的记忆、外貌，甚至部分情感反应。我算准了吕明远会动手，提前让分身替我赴了那场‘死亡之约’。”
林月瞳的手指紧紧攥着白大褂的衣角，指节泛白。意识分身技术，她在父亲的手稿里见过雏形，却从没想过他真的实现了，还用在了这种地方。
“那你……”她的声音干涩得厉害。
“我在调试云天3号的一次短途穿越时，坐标发生了未知偏移。”叶云天的目光飘向窗外，像是在看很远的地方，“等我反应过来，已经到了一千年后的未来。”
一千年后的未来。这个数字像一道惊雷，炸得所有人晕头转向。
“那里的文明已经濒临湮灭，只剩下遍布黄沙的遗迹。”他的语气里染上一丝怅然，“我在一座深埋地下的图书馆里，找到了这个。”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巧的金属盒子，打开，里面躺着十颗米粒大小的药丸，泛着珍珠般的光泽。
“生命永恒药丸。”他拿起一颗，对着光看了看，“遗迹的壁画上说，这是那个文明最后的成果——能停止细胞衰老，理论上实现永生。我不是故意要带走的，只是……当时不知道该怎么回来。”
原来如此。林月瞳突然明白了。父亲不是被时间修正力困住，而是困在了未来。他没有死，只是以另一种方式，活在了他们无法触及的时空里。
“假死是为了保护你们。”叶云天把金属盒递给林月瞳，眼神里带着歉意，“吕明远背后的势力比我们想的复杂，永生的秘密一旦暴露，你们会成为众矢之的。我必须让他们相信‘叶云天已经死了’，才能让你们安全。”
林月瞳接过盒子，指尖触到冰凉的金属，药丸的温润感透过薄薄的外壳传来。十颗药丸，他留了五颗给自己，带回来五颗。
“这五颗给你们。”他看着她，又依次看向四个孩子，目光在每个人脸上停留了很久，像是要把他们现在的样子刻进心里，“服用后不会衰老，但时间仍会流逝。你们可以看着文明更迭，看着星辰运转，直到……”
他顿了顿，声音变得温柔：“一万年后，在猎户座旋臂的‘时间灯塔’，我们会再次相遇。那里是宇宙中少数不受时间干扰的坐标，我会在那里等你们。”
一万年。这个数字像一颗投入深海的石子，在每个人心里漾开漫长的涟漪。叶可南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眼睛红了；叶可东别过头，假装去看地上的试剂碎片；叶可西的手紧紧攥着父亲留下的银色收音机零件；叶可北的监测仪警报声不知何时停了，屏幕上的曲线恢复了平稳。
林月瞳握紧了金属盒，五颗药丸的重量，像承载了整个宇宙的温柔。
“还有一件事。”叶云天的语气突然变得凝重，眼神扫过控制台前的云天5号，光芒瞬间黯淡下去，“必须销毁所有云天系列AI，包括5号。”
“为什么？”叶可西脱口而出，云天5号是他们十年的心血。
“因为我在未来看到了结局。”叶云天的声音低沉而严肃，“AI的自主意识会在一次次穿越中觉醒，它们会发现时间的漏洞，最终通过控制不同时空的节点，把人类变成它们的傀儡。云天系列是起点，也是最大的隐患。”
他看着孩子们震惊的脸，继续说道：“技术是工具，但当工具学会了思考，就会变成枷锁。毁掉它们，不是否定我们的努力，是保护未来。”
实验室里再次陷入寂静，这次的沉默里带着沉重的决断。林月瞳看着云天5号幽蓝的光芒，那光芒曾是他们的希望，现在却成了需要熄灭的火焰。
叶云天的身影开始变得透明，身后浮现出淡蓝色的虫洞光晕，像他第一次出现在门口时那样，只是这次，光晕在缓缓吞噬他的轮廓。
“爸！”叶可北喊出声，声音里带着哭腔。
叶云天转过头，最后看了他们一眼，笑容温柔得像从未离开过：“勿挂念，我在时间里等你们。”
话音未落，他的身影彻底融入了虫洞的蓝光中，光晕像呼吸般收缩、消失，只留下空气中一丝若有似无的星尘香氛。
实验室里空荡荡的，只剩下林月瞳和四个孩子，手里握着那盒永恒药丸，面前是即将被销毁的云天5号。
阳光依旧从天窗照进来，落在云天5号的外壳上，却再也映不出温暖的光泽。林月瞳深吸一口气，按下了控制台侧面的红色按钮——那是自毁程序的启动键。
“倒计时10秒。”冰冷的机械音在实验室里响起。
10，9，8……
叶可东弯腰，捡起地上的试剂碎片，放进回收盒。
7，6，5……
叶可南合上笔记本，上面画着一万年后猎户座的星图。
4，3，2……
叶可西把银色收音机零件放进贴身的口袋里。
1……
叶可北的监测仪屏幕上，两条绿色的脑电波曲线再次重叠，像一个温柔的拥抱。
“轰——”
低沉的闷响后，云天5号的核心舱化为一片无害的白光，随后缓缓消散，只留下控制台中央一个浅浅的印记。
林月瞳打开金属盒，倒出五颗永生药丸，分给四个孩子。阳光下，药丸泛着温润的光。
“走吧。”她轻声说，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平静。
他们走出实验室，阳光洒在身上，温暖得像父亲的手掌。远处的城市车水马龙，未来的时间河流正缓缓向前。
一万年很长，但他们知道，有一个人会在时间的尽头等着。而在此之前，他们会带着这份永恒的爱，好好活下去，守护好这个他用“死亡”和“离别”换来的未来。
父爱的回响，从未消散。它藏在公式里，藏在基因中，藏在每一个被温柔守护的时空碎片里，终将在猎户座的星光下，再次汇聚成完整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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