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霄雪与人间月
张兴东第三次在早朝时走神，是因为案头那盏琉璃盏里映出的云絮，像极了常祥北昨夜落在肩头的发。
殿下文曲星还在奏报人间文运，金阶上的白玉栏杆泛着冷光，他却想起人间夜市的糖炒栗子香。那是三百年前，他微服下界查勘灾情，在洛阳城的雪夜里遇见的少年。彼时常祥北裹着件洗得发白的青布棉袄，蹲在破庙门口给冻僵的流浪猫喂热粥，睫毛上沾着雪粒，像落了星子。
“天寒地冻，阁下为何孤身在此？”张兴东那时还未习惯玉皇大帝的身份，开口仍是当年做太子时的温和语气。
少年抬头时，眼睛亮得惊人，仿佛把整个洛阳的灯火都揉进了眸子里：“我叫常祥北，在此等一个人。”他顿了顿，又补充道，“等一个能让这破庙里的猫，冬天也有暖粥喝的人。”
张兴东那时便动了心。他见过凌霄殿的琼楼玉宇，见过瑶池的千年莲开，却从未见过有人把善良藏得这样直白，像雪地里的炭火，明明自己也畏寒，却偏要给旁人暖手。
那夜他留在破庙，用仙力化了暖炉，看着常祥北给猫梳理毛发。少年话不多，却总在他喝茶时悄悄把自己的糕点推过来，说：“神仙也会饿吧？我这糕点是隔壁阿婆给的，甜得很。”
张兴东捏着那块沾了芝麻的糕点，只觉得比瑶池的蟠桃还甜。他想告诉常祥北自己的身份，想带他回天庭，可又怕仙凡殊途，怕凌霄殿的规矩会磨掉少年眼里的光。
后来灾情平息，他不得不回天庭。走的那天清晨，常祥北还在睡着，眉头微蹙，像是在做什么不安稳的梦。张兴东蹲在他身边，用指尖轻轻拂开他额前的碎发，悄悄在他袖口绣了朵能避灾的祥云——那是他第一次动用私权，为一个凡人破了天规。
他以为这不过是仙生里一段短暂的插曲，却没想三百年后，会在凌霄殿的仙官选拔上再见到常祥北。
彼时少年已长成青年，穿着一身青色的官服，站在众仙之中，眉眼依旧，只是褪去了当年的青涩，多了几分沉稳。他捧着卷宗走上金阶，声音清亮：“臣常祥北，叩见陛下。”
张兴东握着龙椅扶手的手猛地收紧，金阶下的祥云似乎都晃了晃。他看着常祥北，三百年的时光在他身上仿佛只是一瞬，可自己却在无数个深夜里，对着那盏绣了祥云的袖口发呆。
“卿家何时飞升？”张兴东的声音有些发紧，他怕这只是幻觉，怕眼前人不是当年那个喂猫的少年。
常祥北抬头，目光与他相撞，眼底闪过一丝熟悉的光亮：“三百年前蒙贵人相助，得授仙缘，苦修至今，方得叩见天颜。”他顿了顿，又道，“臣袖口有朵祥云，是当年贵人所赠，臣一直带在身边。”
张兴东的心猛地一跳，原来他都记得。原来三百年里，不止自己在惦念。
自那以后，常祥北成了凌霄殿的侍读仙官，每日伴在张兴东左右。他们会在深夜的御书房里，就着一盏油灯看卷宗，常祥北会像当年在破庙那样，悄悄把自己的热茶推过来；会在春日的瑶池边散步，常祥北会指着池里的锦鲤，说：“陛下你看，这鱼比洛阳城河里的鱼胖多了。”
张兴东渐渐习惯了身边有这样一个人。他不再是那个孤坐在龙椅上的玉皇大帝，而是可以在有人给自己递热茶时，露出一点笑意的张兴东。
可天庭的规矩容不得这样的亲近。很快就有仙官上奏，说常祥北恃宠而骄，说张兴东因私废公。太白金星捧着奏折，语气恳切：“陛下，仙凡有别，君臣有分，您与常仙官走得太近，恐引众仙非议。”
张兴东看着奏折上的字，只觉得刺眼。他想起常祥北昨夜在御书房里，看着窗外的月亮说：“陛下，我总想起洛阳城的雪，那年的雪下得好大，您化的暖炉，暖了我一整个冬天。”
他怎么能让常祥北受委屈？怎么能让那些冰冷的规矩，毁掉他好不容易寻回的温暖？
那日早朝，张兴东当着众仙的面，把奏折扔在金阶上：“常仙官品行端正，办事得力，何来恃宠而骄之说？朕与他君臣相得，何来因私废公之谈？”他的声音掷地有声，金阶下的众仙皆低头不敢作声，“往后谁再敢非议常仙官，休怪朕不念情面。”
退朝后，常祥北在御花园的桃树下等他。桃花开得正好，落在他的发间，像当年的雪粒。
“陛下，您不必为了臣与众仙为敌。”常祥北的声音有些低，眼底带着担忧。
张兴东走到他身边，伸手拂去他发间的花瓣，动作温柔：“我不是为了臣，是为了常祥北。”他看着常祥北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三百年前在洛阳城，我就想告诉你，我不是什么贵人，我是张兴东。我想带你回的不是凌霄殿，是有你的地方。”
常祥北的眼睛瞬间红了，他伸手抓住张兴东的衣袖，像抓住了三百年前那盏暖炉：“张兴东，我等这句话，等了三百年。”
桃花纷纷落下，落在他们交握的手上。张兴东知道，往后的岁月里，他不再是孤家寡人。他有了一个可以一起看瑶池春景的人，有了一个可以一起忆人间雪夜的人，有了一个能让他卸下玉皇大帝的重担，只做张兴东的人。
后来有一次，他们又去了洛阳城。还是那个破庙，只是如今已修缮一新，庙里养着许多流浪猫，都是常祥北让人照料的。雪夜里，常祥北裹着张兴东带来的狐裘，蹲在门口喂猫，睫毛上沾着雪粒，依旧像落了星子。
“张兴东，”常祥北抬头看他，眼里满是笑意，“你说我们会不会像这庙里的猫一样，永远都能在一起？”
张兴东蹲下来，把他揽进怀里，用仙力化了暖炉，声音温柔：“会的。不止这一世，往后生生世世，我们都会在一起。”
雪落在他们的肩头，暖炉的光映着他们的眉眼。凌霄殿的规矩再严，众仙的非议再多，也抵不过此刻的温暖。因为他们知道，真正的爱情，从来不怕仙凡殊途，不怕岁月漫长，只要两个人的心在一起，便是永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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