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彬没吭声,还是望着湖面。
水中没有出现什么凶尸。
一切都显得格外安静。
手机嗡嗡震动起来,罗彬接通电话。
白智的声音入耳:“罗先生,寺中人都接出来了,都好着呢,就是有点儿撞邪。”
“这金安湖怎么回事儿?忽然水漫了出来,忽然又泄去,湖岛明明没有点那么多灯,怎么就亮了?”
罗彬和徐彔来金安湖之前,去过白智那里一趟,简明扼要地说了金安寺和空安。
当然,白智是知道空安一部分的,仅限于疯僧的表面,以及其本身在金安寺做的那些事儿。
同样,罗彬也阐明了,要动金安湖的风水,金安寺会就此被废,无法再入内。
此刻,出现这样大的变化,白智找罗彬就理所当然。
“水满和水泄,是风水改好。”
“湖岛亮灯,或许是上边儿的东西,让外边儿的人觉得,里面依旧有人。”
“不要再上岛。”
罗彬说出了相应的结果和判断。
“老衲知道了。”白智明显镇定许多,稍顿又说:“若罗先生闲来无事,可以来白佛寺坐一坐,我打算收留金安寺的所有僧人。”
“无事的时候,我会来的。”罗彬回答。
他直接挂断了电话。
水面的确安然无恙。
徐彔其实也在眺望湖岛。
岛上逐渐起了一层朦朦的雾气,泛着斑驳的黄色。
“黄泉寺,死人僧。”徐彔舔了舔嘴角,脸上笑容更浓郁。
……
……
旧寺,偏殿。
泛黄的雾气笼罩着整个寺庙。
空安还是坐在原地,他身上的焦糊早已在这几天的时间内结痂。
他身上爬满了各式各样的小虫。
他脸上的情绪很多,时而欢喜,时而祥和,时而狞笑,时而又变得癫狂。
身体,几乎被废掉了。
有种冥冥中的冲动,使得空安想要钻出自己的皮囊。
这并非成鬼。
这是一种能力。
蕃地僧侣,以及罗刹,特有的能力。
只是,还差了一点……
那种冲动是强烈不假,可身旁的拥护,隐隐又是一种难言的威胁。
“还不到时机……还差一丝……”
空安嘴巴蠕动,声音极其虚弱,血痂破了,嘴角在淌血。
从血中居然又钻出来小虫,空安舌头一卷,将虫纳入口中,他开始咀嚼。
空安的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个人。
实际上,那完全不能用人来形容,其身高超过两米,和当初的柜山猎取者相仿。
他头很大,生着六目三耳。
他微微弯腰,冲着空安的头顶张着嘴。
如果有什么东西钻出来,就会直接进入其口中。
这简直是个狞恶到不能再狞恶的鬼。
不,这是空安口中的神明。
“六阴山,淬我魂……”
“天雷……锻我体……”
“罗先生,砺我心吗?”
空安还在低喃,他想要站起身,血痂却牵扯着皮肤肌肉,随着他的动,血流更多。
仅仅是站起身这个动作,他血淌了满身。
雾气,丝丝缕缕要钻进他的身体,仿佛要将他的呼吸定格。
“贫僧……不是鬼……”
空安大口大口地喘息。
只是,身体的确快到极限了。
不,已经是极限,全凭他坚韧的毅力,他才能活到现在。
这些雾气,是比寺庙本身气息重得多的鬼气。
这些雾气,想要让他成尸。
他不能成尸,他也不能出体。
成尸,就不再是人,失去了做辛波的可能,彻底失去了资格。
出体,他还没有活佛的实力。
活着的时候,他供奉神明,神明会眷顾他。
死了,神明会将他吞下。
“我……不甘心啊……”
“师尊……”
空安想要迈步。
轰然一声,他重重砸到在地上。
他迈不动步伐了,只能尽量挪动身体,手肘和膝盖用力往前爬。
这就像是他在旧寺中,再一次行等身大礼。
眼神一阵恍惚。
空安看到的,仿佛是黑城寺下的戈壁荒漠,又仿佛是蕃地的海子草皮。
再用力往前爬,一切支离破碎。
取而代之的是空尘的一只手,抚过他的头顶,另一只手又要将他搀扶起来。
空安慢慢起身了。
空尘并未搀扶他。
因为空尘的尸身歪歪扭扭倒在地上。
其魂魄已经被抽散,甚至连游魂都不存在。
空安又一次歪歪扭扭往前走。
没有走出几步,他就又一次倒在地上。
坚韧的毅力,让他倒地之后,依旧能用手肘,膝盖发力往前爬。
地上扯出长长的血痕,看上去便触目惊心。
他爬出了旧寺,爬过了满是碎石砺的小路,爬过了水边的草皮。
他爬到了曾剁碎过高僧尸骨的湖畔,然后他勉强撑着坐起身来。
从怀中摸出一把尖头降魔杵,点在了眉心的位置。
空安狠狠往里一挖。
惨叫声穿透夜空。
一块眉骨落在地上,血一股一股往外冒。
空安抓起地上一把泥,捂在了伤口处。
紧跟着,他如法炮制,挖出另一块眉骨。
动作未顿,他切开自己双腿,硬生生将小腿骨取下。
整个过程,都伴随着抑制不住的惨叫。
空安的手抖,却未曾停下。
将骨头切成一截一截,空安开始在石头上打磨。
他动作很缓慢,很机械,却坚持不懈。
这过程中,他不停地诵经,都是正常人听不懂的藏文。
痛苦的面色,逐渐归于平静。
一枚骨节正变成粗糙的圆形,就像是一枚……佛珠。
……
……
罗彬和徐彔在丁方往下走了很远。
本身的确这里有条干涸的河道,又一次蓄满了水,下方的确有一座桥,桥下有两处来水方。
分别是河道,以及三条水渠,此时此刻,水渠已经断流,河道的水流让下方的河流有种说不出的变化,好似更平静,平静的有些死寂?
过桥,到了对岸。
徐彔又继续往金安湖方向走,罗彬自然跟随。
不多时,两人到了金安湖正面码头的位置。
码头依旧是垮塌的,这地方是金安寺修葺,又是金安寺使用维护,自然没有人管理。
白佛寺的人早就离去。
从这角度,能比其他地方看湖岛更清晰一些,却也仅仅如此。
“我刚才隐约听到了惨叫声。”徐彔舔着嘴角:“你说,是他么?是他还在苟延残喘,被寺中恶鬼啖食血肉?或是这里的风水正在将他尸化。”
“他那么想当什么辛波,不会想落得这个下场。可他注定没有更好的下场了。”
罗彬没说话。
倒是灰四爷窜上他肩膀,冲着徐彔吱吱两声,也不知道在讲什么。
两人逐渐远离金安湖。
没有出现罗彬所担忧,空安弄出什么幺蛾子的情况。
有惊无险吗?
走出去大概三五十米,还没有走到公路处。
金安湖畔又像是一个开放的公园,四周树多了起来。
罗彬依旧没有放松警惕,格外小心翼翼,他更注意着灰四爷的一举一动。
结果灰四爷也没有任何异动出现。
再走了几十米,到了外边儿路边,恰好有出租车经过,罗彬招手拦车。
和司机说了地址,车朝着他们住处院子驶去。
……
……
大约一两分钟,林子里又走出来了几人。
六人还好,他们伤势也没有那么严重,只有一人胸口缠着很多纱布,正是周零。
周零头顶依旧插着细针,针下依旧有符。
他是想回去的。
却得到六阴山传来讯息,告诉他殿主正在下咒,同时还有人正在赶来南坪,让他最好留下接应。
因此,他只能带着伤留下。
先前中招,他带着人匆匆走掉后,失去罗彬踪迹。
别无选择,他只能回到附近,考虑是否上一趟金安寺,毕竟他们走的时候,空安已经受了重伤,寺庙中或许有人知道罗彬,或许能勾出空安的魂。
徘徊中,恰巧就看见了白佛寺行动,瞧见了罗彬,以及那天在岸边的人!
对于周零来说,这简直是天赐良机。
为了避免变数,他们一直跟着罗彬和徐彔。
却发现,两人正在动金安寺的风水。
还有一点,他们知道罗彬身上有仙家级别的老鼠,早早就处理了自身衣物,避免被嗅到气味。
一番远远跟随下,目睹了徐彔更改风水的过程。
饶是周零,内心都有着深深忌惮。
“堂主师兄,先前就有机会,只有他们两个人,为什么不动手?”其中一名弟子低声问。
另一弟子同样不解,说:“趁他们不备,我们应该能得手的。”
“那人用的应该是符术,这里是水边,又有林木,不适合动手。”
“想继续下去喝水,还是被活埋?”
“在这地方,他们的警惕性必然是最强的。”
“换个地方,至少要在他不好施展符术的阳宅。”
“夜深了,人总是要睡觉的。”
语罢,周零从怀中取出水晶瓶,月光穿透瓶身,内里一只半透明的虾,正漫无目的爬动。
蹲身,周零在地上捻起一个脚印中的一点土,放进了瓶子中。
……
……
车平稳地行驶在路面上。
罗彬看着车窗外不停倒退的路灯,看着自己的轮廓,说不上来,内心就是一阵不舒服。
脸上的死相消失了。
危险真的来自空安,真的因为风水更改,空安惨叫,一切都归于平静?
余光扫过徐彔,他脸上先前的死相也消失。
真的安全了吗?
还有什么,是他没注意到,忽略了的?
“罗先生,你有些浮躁了吧?”
徐彔看了一眼罗彬,脸上笑容依旧:“咱们不浮躁,看,你没有任何面相说,你不安全,我心神刚才确实有些波动,现在那股心悸却完全消失。太过杞人忧天,反而不好。”
“云溪先生没有联系我。”罗彬话音略哑。
“云溪先生?”徐彔略诧异。
“我的好友,先前我提过的。”罗彬再道。
徐彔点点头:“我记得,把六阴山那个人倒葬了的云溪先生,不过他没联系你,这会有问题么?”
“六阴山的人,会不会去找他?”罗彬微眯着眼。
那种心悸的确散不去。
他和徐彔没事儿的话,那本来该发生的事情,是不是阴差阳错到了别人身上。
六阴山在空安这里吃亏,又被徐彔的符术打了个措手不及。
他们不可能善罢甘休,是否去找落了单的张云溪?
当然,就算陈爼和胡进跟着张云溪,张云溪依旧算落单。
罗彬摸出手机,联系张云溪。
电话却打不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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