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郊，抓妖局。
京城盛夏刚过，便迎来了绵绵不绝的秋雨，秋意渐显，不少人都穿上了外套。抓妖局向来体贴员工，趁着刚停雨，上面连忙派了几辆大卡车，过来送棉服。
杨舟棋有些起床气，这才早上六点，就被领导喊话紧急集合。他睡眼惺忪，一头能遮到鼻子的刘海乱糟糟的在晨雾里飞扬。他把自己裹得像个粽子，阴沉着一张脸边往操场走去。
自从他来了这抓妖局，拜了张灵玉作师父，却被顾清秋那个变态强行调进了暗卫科。每天早上起来晨跑锻炼，还要学习一堆东西，下午时分才能回到张灵玉管的灵异科，然后再学习道术。
这哪里是拜师学艺，明明是坐牢。
不过好在抓妖局里还有亲戚，他那个消失了十几年的亲舅舅，虽然不知道怎么从一届屌丝突然飞升成了抓妖局的人，但还算他有点良心，偷偷地过来看望看望他，慰问几句。不然的话，杨舟棋早就找死去了。
来到操场，满满的新人挤满了每一寸土地，杨舟棋最烦这种人多的场合，一个人找了个阴暗的角落蹲下，准备继续合上眼休息一会儿。
“哎？杨舟棋？你小子今儿个怎么一个人啊？”
突然一声问候传进杨舟棋的耳朵，他眯缝着眼看向来者，原来是那个跟自己一样倒霉的，同一批进入抓妖局的新秀，陆允城。
杨舟棋瞥了他一眼，又继续闭上眼睛，漫不经心的应付了一句：“哪天不是我一个人。”
陆允城嘿嘿一笑，凑过去跟他并排蹲下，左右环视了一眼，才问到：“那个一直缠着你的娘们儿呢？怎么今天不见她跟在你屁股后头啊？”
杨舟棋闻言，心里更加躁郁了。提起那唐缨他就烦。虽然之前也不乏有女生追他，但这么难缠的她是头一个。无论自己干什么她都得掺和一脚，相比之下，他还是觉得暗卫科是个好去处。
“你没话说可以不说。”
“嘿嘿，开个玩笑……”陆允城见他势要起身离去，连忙抓住他的手，硬生生的扯回来。杨舟棋就这一条不好，太过死板，这样下去，哪家姑娘敢找他？
为了兄弟的未来，陆允城在不懈努力着。唐缨那丫头长得不错，就是人太矫情，从小跟着局长长大的，自然是宠坏了，一身大小姐脾气，可人心不坏。杨舟棋真要是点个头，只怕是在抓妖局一飞冲天了。
陆允城咂了咂嘴，准备说点什么，杨舟棋光是看一眼就知道这鳖犊子肚子里卖的什么墨水，淡淡的抢了他的话：“你要是看上，你自己追。”
“哇去大哥，这么好的条件你真不要？”
“还真不要。”
杨舟棋强忍翻白眼的冲动，听到前面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他起身便往操场另一头走去。陆允城只觉得他是太过清高，凭这一份为兄弟未来的赤诚之心，绝对不是什么唐缨给他塞了五百块钱的原因啊，他连忙追上去，语重心长的边走边劝道：“她到底怎么得罪你了？还是你心里边有人了……”
杨舟棋闻言，停下脚步。
“怎么了？哎哟哟，看这表情，是让哥们儿给猜中了呀。”陆允城一脸猥琐的笑着，“哪个姑娘？能比唐缨还有出息？”
杨舟棋冷眼看着陆允城，脑海里却闪现出某一个少女的背影。他深吸一口气，刚要说些什么，就被一声招呼打断了。
“哎，杨舟棋？干啥呢，过来啊？”
杨舟棋不用想都知道这是那个缺心眼儿的师父。今儿也不知道怎么着，跟他打招呼的咋就这么多，平时也没见着有这么多话。但好在能离开陆允城这个话痨，简直是不能再好的事儿了。
他连忙应了一声，也不管陆允城八卦的死活，恨不得飞到张灵玉身边。
“怎么了师父？”
张灵玉叼着根烟，瞥了眼愈发颓废的徒弟，叹了口气，从后面的背包里掏出一套衣服，丢给他。
“最近谁惹着咱杨哥了？怎么一副要杀人的样儿啊？”
杨舟棋接住衣服，反正他长得就像杀人犯，也不是头一天这么让人觉得，他摇了摇头，“没啥。”
“哟哟，还不愿意给师父说了？”张灵玉噗嗤一笑，“瞅瞅你这狼狈的样儿，哪家娘们儿能瞧上你？”
杨舟棋一愣，以为这又是陆允城派来的间谍，刚准备找个理由溜走，却听闻张灵玉又开口说话了。
“咱这儿有个好玩的，有没有兴趣啊？”
如果他是第一天碰上张灵玉，绝对会满怀希望的询问。但如今不再是初见，杨舟棋十分淡定的摇了摇头：“没兴趣。”
张灵玉整日除了抽烟喝酒以外，就是喜欢偷看美女洗澡，那家伙拦都拦不住，跟上他能混到什么好的？见徒弟拒绝了，张灵玉有些急了，他赶忙拦住杨舟棋，脸上尽是笑意：“西山坟场，这你得感兴趣了吧？”
果不其然，杨舟棋站在原地，看向张灵玉。
“哎，我就知道你小子喜欢这出。”张灵玉笑笑，“坟场尸体频繁失踪，咱手底下都是群废物，调查大半个月都没结果……这不还得劳烦本大爷亲自出马，想了半天没人陪多无聊，不如这份差事就交给徒儿你，陪师父走一趟？”
看着张灵玉得意的表情，杨舟棋暗道一声不妙。迅速反思了一下最近有没有得罪他，但除了自己不给好脸色之外也没有其他。
“你还记得刚来我这儿，不是说有个小考核吗？”张灵玉说，“这次你要是陪我走一趟，至于考核的事儿，本大爷我亲自给你办了，保你第一！”
说着说着，又想起了前尘旧事，不禁喃喃道：“那可是第一啊，哎，老子从小就考不过我那个小师妹……你小子一上来就弄个第一，那岂不是长大脸了？”
杨舟棋无所谓第一第二，况且亲舅舅对自己的嘱咐是能在这里活下去就行。他本想拒绝，但看着另一边的陆允城不怀好意的朝这边走来，杨舟棋顿时觉得天塌了。今儿出门是没看黄历还是怎么着？
“杨……”
“哎呀听起来确实有意思，师父我们走吧。”
张灵玉还没从回忆里反应过来，就被杨舟棋推着离开了。
徒留刚招手的陆允城在原地，一脸茫然。
……
换灵后的戴曦烨正悠闲地坐在凉亭中，跟着叔衡下棋，如今这副身体她用的愈发自在了，没有病根儿的身体就是好啊，上房揭瓦下水抓鱼，简直是运用自如。看着病怏怏的躺在榻上，紧闭双眼的苏叆叇，戴曦烨看他是越发顺眼了。
顺眼的同时，她另一方面也得抓紧准备调养身体了。从小的魔鬼修行让体内沉下了病根儿，多年的九死一生又落下了不少内伤。如今到了藏北水土不服，自然是旧病复发。
对面的叔衡像是看透了戴曦烨的心思，眼睛从棋局中挪开，望向远处的雪山，道：“大小姐的病，是多年沉积下来的，一时间难以清除。”
“只是藏北的雪山上，盛产雪莲，对调养身体是一剂不可多得的良药……要不属下上去采几朵，给您熬着试试？”
戴曦烨手持黑子，瞧了会儿棋局才落下，微微摇了摇头，“雪莲属寒，就算是良药，对我那纯阳之体也效果甚微。”
叔衡闻言，眼底尽是落寞。他叹了口气，瞥了一眼躺尸中的苏叆叇，道：“可我昨晚去他那屋，掌了掌脉，气血虚的过于严重，比起前些日子您的还要亏损的厉害，心脉搏动宛如婴儿一般……”
“换灵水本就是最烈的毒药，相互侵蚀彼此的身体，要是变好了，那可就怪了。”
叔衡闻言，脸上写满了心疼，不觉间对苏叆叇的恨再度上了一个台阶。多年前大小姐落难，他不在身旁，如今遭人算计，他又只能袖手旁观。
如果此时大小姐点个头，他估计能直接冲进青丘杀个片甲不留。
看着叔衡低下头的样子，戴曦烨心底划过一阵暖流。她嘴角扬起一丝微笑，道：“不远了，等该来的人来了，该算的账算清了，我就乖乖听你的话，一定按时吃药，好吗？”
叔衡手中的白子被紧紧攥住，抬起头看向戴曦烨，深深的点了点头：“好，属下一定陪着大小姐。”
……
日落西山，圆月初升，夜幕宛如泼墨般洒进了藏北的天空，这里的空气污染几乎没有，随即抬头都能看到满天的繁星，这是苏叆叇每天最为放松的时候。
只是会在某一刻的仰头中，回望到小时候，青丘的星星，那可是出了名儿的壮观，他很怀念。
那时父母忙于政务，他每晚都会跟着姐姐跑到后山瀑布下，坐在横七竖八的石阵上，听着姐姐讲故事，但他听着却像学堂里的夫子给讲课文一般，异常枯燥，听着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睡着之后总能听见姐姐破口大骂，但从来没有叫醒过他，他睡得很安稳。第二天一睁眼，永远都会出现在自己的大床上。
三百年过去了，他还是会时不时的去瀑布下看着星星入睡，但是第二天醒来，却还在原地。
不知何时起，姐姐跟他形同陌路。可能是自己的没出息，也可能是抓妖局给的利益。
苏叆叇哪里会为了青丘，给一个伤害了他跟姐姐之间感情的破局做事，只不过是寻个由头能帮姐姐罢了。
可他在姐姐心里，还是没有抵过利益的熏染。可能这就是戴曦烨口中的自古皇家薄情寡义吧。一个十八岁的小姑娘都看透了，他看不清。
看着院子里对着死鸡死鸭子练操控术的戴曦烨，明明是如此熟悉的背影，但他还是觉得陌生。
姐姐斗不过她的。
在她身上，苏叆叇看到了小时候的那段日子。在他喝多的时候，会给自己煮一碗汤，在两人闹矛盾的时候，她会悄悄的在夜里给自己盖上被子，在被蛇妖伤了的那晚，还是会面不改色的，假装不在意的丢给自己一瓶膏药。
这些事情，都是姐姐才会为他做的。
所以他不希望姐姐死。
他早已把戴曦烨视作自己最重要的人，他更不想让戴曦烨受伤害。
察觉到身后的视线停留了好一阵，戴曦烨扭回身子去，看向苏叆叇。鲜少见他能露出如此深沉的表情，估计是悟透了她这张脸的正确用法，戴曦烨不禁轻笑一声：“想啥呢？”
苏叆叇默不作声，只是盯着她。
良久，他吐出一口气，说道。
“如果，我姐真的会来的话。你能不能……留她一命？”
戴曦烨不语。
她不是不同意，只是想起了某个死在东瀛的挚友。
也是这样的一个晚上，她也是这么做的。
半晌，戴曦烨勾起唇角，牵起一丝微笑。
“好。”
可惜她没有等到这个回答。
所以她想让别人等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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