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到秋水阁，姜初夏就发现宫人们都站在院子中间，个个神色紧张。
她顾不得去管，急急忙忙的进了主殿，纷乱的声音中，婴孩微弱的哭声渐渐传来。
悬着的心终于落地，她推开身前的宫女笑着跑进去：“生了？明昭仪怎么样了？”
先看到的是被接生嬷嬷抱在怀里的孩子，想是刚刚生下来，身上还带着血渍，皱皱巴巴的小脸只能看到微张的嘴巴，此刻正发出微弱的哭声。
“生了生了，雪妃娘娘，是个公主。”耳边传来接生嬷嬷的话，她有些奇怪，本该是高兴的事情，嬷嬷怎么语气中是悲伤呢？
她脸上还挂着没来得及收回去的笑，缓缓转过脸看向床上，那一大滩血红的被褥让她忍不住尖叫。
“明，明儿，怎么了这是，你们！你们都站着干什么，太医快给她止血啊！”
那张苍白的脸在她眼前放大，姜初夏清晰的看见自己的手是颤抖着摸上她的脸，那张从前总是笑盈盈的圆脸，为什么现在不笑了。
“娘娘，我们几个人，各种法子都用了，明昭仪她身子被耗尽了力气，本就...”
后边的话她已经听不清了，她看见明昭仪的手指缓缓的抬起来。
“娘娘，臣给明昭仪扎了几针，还能说几句话。”
姜初夏握着明昭仪的手不住的摇头：“不，不，不能这样，不可以，你们再想想办法，本宫不管！你们必须救她！”
明明是闷热的盛夏，又不是寒冬，怎么这一刻这么冷呢，冷的她双手都在颤抖。
明昭仪转过头看清人后，微微的笑着：“是...你啊，斯...年姐姐，去哪了？”
姜初夏急忙擦了擦眼泪大喊道：“人呢，她去哪了？把她叫来啊！”
身后宫女们的哭声停顿了下，“纯昭仪，回她自己那了。去叫过，她不肯出来。”
姜初夏深吸了口气，努力的让自己看上去平静：“明儿不怕，我这就去叫她来，你等我。”
明昭仪冰凉刺骨的手却微微拉住她，她苍白的脸上是她少见的平和的笑意，姜初夏要贴近她的脸才能听清她的话，“算了，她，她是不愿意，相信，她害怕，其实，我一点，都，不怕，你记得去劝劝她，她，她还要养我的孩子呢。”
这笑容清楚的映在姜初夏的眼中，她不敢对着这张笑脸哭，“好，我会去劝她。”
明昭仪放心的点点头，她看向嬷嬷手中的孩子，嬷嬷边哭着边跪到床边：“昭仪，看看孩子，是个漂亮的小公主。”
明昭仪看着那皱巴的哭脸，竟笑出了声，只是这微弱的动作引得她闭着眼喘息了许久，姜初夏拉着她的手放在公主的脸上。
“不好看，我，我吃了那么多...白玉糕，她，怎么还，这么黑？”
姜初夏瘫软的坐到地上，多熟悉的话，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嬷嬷止住了哭小声道：“刚生下来都这样，过几个月就好了，公主这面相，定然又白又好看。”
明昭仪似是信了她的话，她缓缓的抬手指着姜初夏：“好，要像你一样好看。”
那只手掉在床沿边发出轻微的一声，随即而来的是满屋的哭声，那么声势浩大，那么震耳欲聋。
姜初夏呆坐了许久才起身，她推开眼前的所有人，屋外的天那么黑，雨声混着哭声让她耳边嗡嗡作响。
她看到的每一个人都在哭，绿云也哭着跑过来：“娘娘你要去哪？”
她看到了玉贵妃，慌乱的冲到她面前拦住她：“什么意思，什么叫没办法了？太医呢？”
她什么都说不出来，只是伸出手指着屋内的方向，自己则朝着另一边走去。
推开门迎面而来的香灰气味让她咳了几声，屋内没有一点烛光，她沿着香灰的味道一直走到最里面，这里的布置十分简单，可以说几乎没有什么摆件，所以一眼就能看到角落里放着的半人高的佛像。
蒲团上跪倒的人一身白衣，整片裙摆都被鲜血浸透。
“你不去见她最后一面吗，她刚刚在找你。”姜初夏站在她身后。
良久的沉默后，微弱的声音响起：“佛说，她只是去了另一个地方，我还会再见到她的，等等就行了。”她依旧维持着跪拜的姿势。
外边的哭声仿佛被隔绝开，这浓重的香灰味道莫名的让姜初夏有些平静，她想问问纯昭仪，既如此，她又在这里向她的神佛求什么呢？
她问不出口，人在绝望的时候会抓住一切希望，哪怕是徒劳，能让自己安心一点也好。
逝去的人不会再回来，她们这些人除了期盼和祈求，什么都做不了了。
“她说，你要帮她把孩子养大。”
纯昭仪终于缓缓直起身，却是笑出了声：“是吗，我可能不适合养孩子。”
她站起身，看着外边走来走去的人影，姜初夏只觉得她眼神渐渐犀利。
“皇后呢？”
姜初夏也顺着她的视线朝外看去：“应当在来的路上了。”
纯昭仪没再说什么，她在佛像前的香案里又插上三根香。
临出门的前一刻，她停住脚，沉默的背影深吸了一口气，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太医说要多走动，那日早上凉爽，明儿非要走过去，马上就到坤宁宫门口了，是万太妃冲过来撞了我们，人太多，倒下去一片，本来明儿没事的，没想到她又冲了过来，我在明儿身前看的清楚，她就是冲我们过来的，明儿身后正有块石头，那么多人都摔倒了，都没事，偏偏明儿侧身摔到了石头上，你说，他们那些恩怨，凭什么是我的明儿来承担？凭什么是她来替她人受过！”
姜初夏一个人在原地站了许久，她呆呆的望着窗外，哭声已经渐渐停了，门外穿梭的人已经在腰间系上了白腰带，看上去井然有序，像是注定了要完成使命一般。
雨也停了，天色随着朝阳渐渐亮光，淡金色的朝阳，淡金色的宫殿，她想，明昭仪去的那个世界，是什么样子的呢？也是这样金碧辉煌的吗？她喜欢色彩缤纷，还是给她一个多姿多彩的世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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