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六，林岁安早早便与荣威镖局汇合，众人整理好行装，即刻便出发。
林岁安坐着马车，随着押镖队出了城。
“姑娘，如今正值年节，年后姑娘便要出阁，夫人还问奴婢，说这是您在娘家过的最后一个年节，是何故，要如此着急要往福州去？”
林岁安裹着白狐狸毛的披风，面上带着一丝疲惫，她揉了揉太阳穴，闭上了眸子。
“兜儿，你来给我揉揉太阳穴。”
她话音刚落，便觉马车微动，寒气随着车帘缝隙吹进来。
有人在她身旁坐下，微暖的手指搭在她太阳穴间，轻轻揉捏了起来。
兜儿缩在马车门口的小凳上，被突然进入马车的许或冷眼一扫，便觉现在比之刚才好像更冷了些。
兜儿刚想张口唤自家姑娘，便听林岁安轻声道。
“自从徐州归来，我便偶尔噩梦。梦里都是几年前我瞧见的京都城中那场雪灾......”
“姑......姑娘。”兜儿声音极低，弱弱开口。
“嗯。”
“嗯？”
林岁安倏然睁眼，却见兜儿乖顺坐在车厢门口，而自己身边之人竟是许或那厮。
“你......你......你怎么在这？”
林岁安本斜倚在软榻的小几上，连绣鞋都脱在榻下，脚蜷缩在披风里。见是许或，惊得就要站起来。
“别动，小心磕到头。脚放上来，别冻着。”
他的笑中带着几分得逞的意味儿，谁叫她那日对自己做了那样的事就逃了，害得他好几日夜不能寐，他也就没将自己的计划告知于她。
她将鞋子穿好，规矩坐了起来。
看着许或，问他：“你这是来送我？”
“不，我打算回福州祭祖。此行，正好与林东家同行。”许或道。
林岁安这才想起，许或也是福州人。
小时候，在福州也生活了好几年。
林岁安算是瞧明白了，这厮定然是趁着年节封印，跟着自己，怕自己误了婚期。
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呢？
“不是头疼么？我刚刚按的可还舒服？靠过来，再给你揉揉。”
许或握着林岁安的手，在小几上放了个香枕，叫她靠在上面。
刚刚许或给她揉太阳穴时，力道适中，比之兜儿按的也不差。
这些时日白日忙碌，夜里又歇息不好，便依着他，又靠了过去。
在许或手指搭上她太阳穴时，舒服得闭上了眼。
兜儿见此，捂嘴偷偷笑了笑，便悄然出了车厢，去后面阿蛮所在的马车。
“刚刚你说，你自徐州归来，便常梦到前些年徐州那场雪灾？”
许或轻声问起她刚刚未说完之事。
“嗯。”林岁安轻轻应了声。
“那时我才十岁左右，平宁侯府的丫鬟抽签去雪灾之地施粥，本没有我。与我交好的春芽身子不适，老夫人院儿里的姐姐复又抽了一回，恰巧就抽中了我。那时我便见过半人高的大雪，被雪压塌的房屋，许许多多无家可归，被冻死、病死的灾民。
此事已经过去快十年，我早该将当年之感忘却了才是。年前去徐州时，在路上碰见一位老伯，他说，今年冬日格外暖和，气侯异常，事后可能会出现暴雪。
应当是此话被我听进了心中，归家后便常梦魇。年前我收到梦姐姐自福州的来信，信上说，福州冬日不甚严寒，只下几场小雪。今年冬日比之往年却又暖了几分，只是不知这暖冬是好还是坏。
此后，梦姐姐便出现在了我梦中。我梦见她被埋在雪里，身下全是血，罗姐夫在一旁悲痛欲绝。
我为之困扰，便派人去荣威镖局打探他们可有去福州的押镖队，我想去瞧瞧，如此，才能心安。
正巧，初六便有一队镖师去福州。许是冥冥中自有天意，我便与荣威镖局定下初六随行。我与你和家人说是去福州做生意，便是因为，福州气候温暖，大雪很久罕见，此梦多少有些不真实。况且，我此行，只是因为这个不吉利的梦......”
林岁安叹了口气，有时她自己都觉得很是荒谬。她竟然为了一个梦，在成婚前往返一千四百多里。
“除夕夜下雪后，我更是夜夜梦魇，甚至觉得今日才出发，是否晚了些。”
现在虽未下雪，但马车随着押镖队伍，行驶缓慢，朝行夜宿，沿途镖局还要停下生火做饭，会耽搁不少时间。
林岁安轻声将自己压在心头之事说了出来。
许或的手未停，她觉得自己近日的头疼缓解了许多。
“那只是梦而已，不要太担心。若你觉得跟着镖局太慢，不若我们先行。”
许或祖籍便是福州，对于福州的气候最是了解。
福州虽都日少见下雪，但在前朝，也曾出现过暴雪天气。
史书记载，前朝康顺十八年十一月二十八日，福州朔风严寒，入夜瑞雪纷至，至二十九日，雪深四五寸。大雪三日，平地雪深二尺。
她梦中的情景，也不是全然不会出现。
林岁安随着押镖车队走，无非是为了安全。
此行她带着兜儿与阿蛮，她一辆马车，兜儿随身伺候。阿蛮在后面的马车上，那辆马车里带着作坊的货，还有余家和她自己给余梦非带了礼。
此外，还有两个护卫。
“你带了多少人？”林岁安问。
“我，白七，足矣。”许或唇角微勾，他是禁军副指挥使，所辖皆是武夫，身手不佳，如何镇压那些莽夫。
晌午时，押镖队伍行了几十里，便停下生火造饭烧水。
大冬日的，年后不似年前暖和，吃冷食喝冷水可遭不住。
林岁安与镖头说明情况，自己又有要事，需先行一步。
镖头见她身旁又多了两人，一看便身手不凡。便点了点头，当场将林岁安交的金银如数退还，并将签订的契书作废。
林岁安上了许或的马车，她的马车则让给了兜儿与阿蛮坐。
白七握着马鞭，充当车夫。
许或的马车宽大平稳，外面瞧着朴实无华，内里却也是香枕暖帐，金钩锦幔，襦裀铺地。
车厢内正上方设着小憩的软榻，左右两边还有铺着软垫的座椅。
软榻两边做了暗柜，里面干果蜜饯糕点小食茶具皆有，软榻下柜子里放的则是夜里取暖用的寝具和要时常备着的披风裘衣等。
马车中间放着小炭炉，车厢内弥漫着一股熟悉的香气。
好似，是她常用的香露的味道。
“我用的香露是春鸢姐姐给我的方子所制，你怎么也有？”林岁安问。
“你喜爱用此香露，我便请了擅长制香的老师傅研究了好些时日才做出相同气味的来。以后你可不用自己动手，等回了京都，我便给你送些过去。真园中存了许多，等都用完了，再叫那老师傅做就是。”许或坐在软榻上，看着她打量这马车。
这可是他吩咐人精心布置，为着此次出行能舒适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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