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傍晚的天光逐渐暗了下来的时候,文德镇主街上的流水宴席还在继续。
在接待完了柯蒂斯他们第一批下船的人员之后,镇子这很快又接待起了第二批下船的农业专家们。之后还有第三批利爪帮的家属们,再往后就是两大游击队的人了。
不过这些都和柯蒂斯没什么关系了,因为他现在正在叶列茨基家帮忙打扫卫生呢。
“爸爸,我也要帮忙!”
莉莎看着柯蒂斯和叶列茨基在屋子里忙碌,也想要上去帮忙。
但柯蒂斯却只是弯下腰来摸了摸她的头说道:
“莉莎乖,你现在还没有完全好,不能太累着了。”
“这里就交给爸爸和叶列茨基叔叔。”
于此同时,正试图挪动一张沉重木桌的叶列茨基也直起身,回过头来说道:
“对啊,莉莎,那边架子上有些旧图纸,你无聊的话可以看看。”
莉莎看看爸爸,又看看叶列茨基,小嘴微微撅起,但还是听话地点点头,跑到靠墙的书架旁踮脚打量那些卷起的图纸筒。
打发走了女儿,柯蒂斯就看向了叶列茨基。
这位在机械设计上思路清晰的天才工程师,面对家务劳动却显得十分笨拙。
此时的叶列茨基正拿着块湿抹布,正用力擦一张桌子,但他不管他怎么用力那桌子却越擦越脏。
柯蒂斯摇摇头,走过去。
“叶列茨基先生,不是这样的。”
他拿起一块干布一边示范着一边说道:
“打扫这种灰尘大的桌子,得先用干布把浮灰掸掉,不然灰遇水就成了泥了,全糊在桌面上了。”
莉莎在书架那边转过头,正好看到叶列茨基有点发红的脸和爸爸熟练的动作,忍不住“咯咯”轻笑起来。
叶列茨基被笑声弄得更加不好意思,搓了搓手讪讪道:
“看来我在这方面确实不太在行啊。”
柯蒂斯拿起抹布擦拭墙面,状似随意地问:
“叶列茨基先生,你之前估计是很少亲自动手打扫卫生的吧?”
叶列茨基也拿起另一块布,学着样子擦窗框,闻言叹了口气,笑容里有怀念也有苦涩。
“的确。自从结婚之后,家里这些事,都是阿久莎在打理。她总是说,我的手是用来画图纸、摆弄那些精密零件的,不是用来拿扫帚和抹布的。”
他的声音逐渐低了下去。
“阿久莎去世后,家里也一直是维克托和格兰丽芙他们在操心。我嘛,要么泡在工坊里,要么就是在纸上写写算算。仔细想想,确实很多年没碰过这些了。”
柯蒂斯擦拭的动作顿了顿。
他转过身来放下了抹布,然后用力拍了拍叶列茨基的肩膀。
“好在你还有一对懂事的儿女,不是吗?看得出来他们把你照顾得很好啊。”
叶列茨基转过头看着柯蒂斯,脸上的苦笑又加深了些。
“不,柯蒂斯,他们其实是我的养子和养女。”
他顿了顿,目光望向了窗外。
“之前在我人生中最黑暗、最迷茫的那段日子里,小维克托可没少帮助过我,现在我有能力自然也得回报他。”
听着叶列茨基的讲述,柯蒂斯沉默了片刻,也摇了摇头说道:
“那也是一对无比懂事的养子和养女不是吗?”
柯蒂斯回想起自己失去妻子后与莉莎相依为命的日子,语气无比地感慨。
“对了,现在怎么没看到他们?难道根据地这里也有寄宿制学校?”
叶列茨基此时轻笑着解释道:
“先前就听叶格林提起过,革命军的主要机构已经陆续迁到北面更大的科恩城去了。这俩小家伙估计也跟着过去了。”
“咱们过几天过去的时候,估计就能见到了,不知道他们俩现在怎么样了,给戈尔隆先生惹麻烦没有。”
“这房子还留着,估计就是等我回来临时落个脚的。等我去了科恩城,这里大概也会分配给更需要的新同志了。”
叶列茨基轻轻笑了笑,笑容里有骄傲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
“就是有点可惜了……”
叶列茨基像是想起了什么,擦窗的动作也停了下来,语气里带着不舍说道:
“厨房里那台老锅炉自从上一次拆卸之后就经不起折腾了,只能留在这儿,不知道以后会是哪个有缘人会用到它。”
“对了,柯蒂斯,过来,我给你看个好东西。”
叶列茨基放下抹布,脸上那点落寞被略带炫耀的兴致所取代。
他领着柯蒂斯穿过客厅走进厨房,来到灶台旁连的一台锅炉边上。
叶列茨基将煤油灯的旋钮开到了最大,然后招呼着柯蒂斯去查看锅炉的结构。
这不看不要紧,一看就震惊到了柯蒂斯。
别看眼前这东西模样老旧,但上面却充满了精妙的巧思。
“这符文结构,估计比我爷爷都大了吧。”
柯蒂斯惊讶地说道,“叶列茨基你这是自己买来改的,还是祖上传下来的?”
柯蒂斯细看侧面那些符文嵌片和连接线路,不停地在那啧啧称奇。
叶列茨基脸上也露出了得意的神情。
“这是我在沃尔夫格勒的一个旧货市场淘到的,听说是某个食品厂报废出来的锅炉。”
“我把它弄回来,根据剩余能用的符文碎片,重新设计了里面的能量回路,做了这个取暖炉。”
“怎么样,柯蒂斯,看懂了没有?”
柯蒂斯没有立刻回答,目光跟随着那些错综复杂又被强行规整的魔纹回路,嘴唇无声翕动,似乎在心中模拟能量流动。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长长吐出一口气,气息里充满惊叹。
“看是看懂了……但越看得明白,越觉得不可思议。”
他转过头盯着叶列茨基,语气不由地好奇起来:
“你是怎么想到用三型符文回路的残余特性,去反向激励和串联这些二型符文碎片的?”
“还有这个!”
他指向一处用薄铜片弯折成的连接件说道:
“你这个物理拼接和场域桥接的思路,虽然很粗暴,但竟然绕过了正统的符文铭刻和熔接技术!”
“这思路虽然野是野了点,但可以啊!”
他的语气越来越快,带着工程师发现精妙设计时的兴奋:
“不过,这样弄出来的系统,能量转换效率估计高不了,而且稳定性肯定差强人意,对负载波动非常敏感吧?”
“稍微多用点力输出,或者哪个拼接点受热膨胀系数出点偏差,可能就……”
“一点没错!”
叶列茨基的眼睛亮了,那是一种遇到知音的亮光。
“效率大概只有同类标准符文锅炉的一到两成,而且稳定性极差没法开大功率运作。这些问题,我一直没能从根本上解决。”
“不然的话我不只是将其作为家庭取暖炉了,而是该弄到工厂去了。”
他拍了拍锅炉冰冷的外壳,语气变得平静甚至有些释然:
“不过,现在也没什么解决的必要了。”
“自从我们把无魔化的蒸汽机设计出来之后,符文拼接技术就没有多大意义了。。”
叶列茨基开始解释,柯蒂斯则认真倾听。
这项技术诞生于他早年的灵光一闪和辛苦实践,虽然最后的结果是成功了,看似为那些因符文损坏而报废的魔法设备提供了“续命”的可能,但从更广阔和实际的视角来审视,这项技术的处境却十分尴尬。
对庞大的帝国而言,此项技术毫无吸引力可言。
帝国虽然严格管控着符文铭刻技术及其核心知识,但并非将这项技术束之高阁。
相反帝国的符文铭刻技术每年都在进步,每年都有更高效、更稳定的新型魔纹机械推向市场。
这些刻有魔导符文的机械只要不是那种特别高精尖的都不容易坏,用上个十来年完全没问题。
即便有所损坏,在帝国庞大的供应体系下,直接比维修更加划算。
叶列茨基的这个技术虽然解决了一些问题,但翻新后的设备性能大幅衰减,而且机器的稳定性极差。
用在家庭里面当个暖炉或许可以,但要想用在工厂却不够看了。
但问题是,除了他这种能随时自己动手维修的工程师之外,哪个家庭能用得起这样的设备?
所以说这就是个在当前时代注定无法发挥作用的技术。
而即便抛开帝国不谈,单论革命军这种完全缺乏符文铭刻技术的势力,这项技术同样鸡肋。
一方面,根据地已经确立了全力推进“无魔化”机械的技术发展路径,旨在彻底摆脱对魔力资源的依赖。
另一方面,叶列茨基的拼接技术虽然降低了对完整符文的要求,但依然离不开符文碎片作为基础。
如果根据地真的要大规模采用这个技术作为其工业基础,那么势必需要建立稳定的符文碎片获取渠道,这无疑又会将自身置于帝国可能的资源封锁或价格钳制之下,与战略自主的初衷背道而驰。
“所以啊,这东西现在看看就得了,以后我顶多把其中的思路和实验数据整理成一篇论文,放进根据地的技术图书馆里,但要论发展是不可能的。”
“之前的时候我就和叶格林讨论过,无魔化的技术路线,不仅仅是一种技术选择,更是我们能否与帝国长期抗衡的战略基石。”
“帝国垄断着魔力这一资源,任何试图在符文体系内与其竞争或依赖其资源的产业,最终都可能落入他们设好的陷阱里。”
“我们必须走出一条完全不同的路才能搏出一片新天地。”
柯蒂斯听得连连点头,这些道理在叶列茨基点明之后显得异常清晰。
他回想起在两人在白水港的经历,恍然大悟道:
“怪怪不得叶列茨基你在看到我的飞行器之后,会那么兴奋呢,一连好几天都趴在飞机旁研究,原来这其中还有这个因素啊。”
“何止啊,柯蒂斯!”
叶列茨基的情绪又被调动起来,他拉着柯蒂斯就在厨房相对干净的地板上坐下,也顾不上灰尘了。
“你那台机器,虽然问题一大堆,但它证明了一条可行的路径!”
“活塞、气缸、曲轴、点火爆炸推动……这思路太清晰了!”
“对比帝国最新的蒸汽机技术虽然功率还是低了点,输出也不高,但也总比我们自己设计的无魔化蒸汽机高啊!”
“更何况,这种机器在小型化方面也有着蒸汽机没法替代的优势!”
叶列茨基兴奋地说着,而柯蒂斯也被他的热情所感染。
两人就这么坐在厨房地上,借着那点煤油灯光就开始了一场技术狂想。
“说真的,叶列茨基,我那台机器,能飞起来已经是奇迹了。”
柯蒂斯搓了搓手说道:
“那上面问题一大堆,最头疼的是振动,它有时候就像个发疟疾的病人,转速一上来,整个机器抖得让人心慌,我总感觉它下一秒就要把自己给震零碎了。”
叶列茨基深有同感地点头,这正是他反复琢磨那台发动机时最直观的感受。
“振动太大,我猜可能是几个气缸做功不匀导致的。曲轴的平衡恐怕没做好,我们可以试着重新计算一下,给曲轴加上精确的平衡配重,这应该就能让旋转的惯性互相抵消了。”
他顿了顿,接着说。
“而且不光是这里的问题,发动机和飞机骨架的连接太硬了,振动是会直接传了过去的。”
“之前的时候我就发现过这个问题,或许我们可以设计一种专门的减震底座,用特制的弹簧和软垫把发动机包起来,让大部分振动在传到机身之前就被吸收掉。”
这个想法借鉴了他在参观联合飞艇公司时看到的一些高级机械仪表安装的思路。
而柯蒂斯听后也眼睛一亮,但随即又皱起了眉,他担忧着说道:
“可这又会增加重量和结构复杂度,太沉的情况下,飞机想要飞起来是很难的。”
“想要弄这个底座就得给飞机减重,但整个飞机最重的部分也就发动机这块了。”
柯蒂斯摸着下巴说道:
“现在我的发动机都用铸铁件组装的,结实是够结实,也能耐得住爆燃的冲击,但重量就很沉了。”
“想要更换材料,我倒是试过几种魔法金属,虽然性能不错,但价格嘛就不是我所能承受得住的了。”
“铸铁的确是目前唯一可靠的选择是……”
叶列茨基也确认道说道,有限的金属工业限制了他们在材料上发挥天马行空想象力的余地。
但是在其他方面,这两位大工程师还是想到了不少办法。
“或许我们可以在设计上想办法减重,比如在不影响强度的部位,把活塞内部掏空一些,做成带内部肋条的结构。”
“还有缸体部分,也许我们可以试着用一体化铸造工艺,虽然这对铸造手艺的要求极高,一个不小心就会铸出有砂眼或强度不均的废品,但应该可以减重不少。”
叶列茨基试想着说道,而柯蒂斯也笑着回答:
“这得靠老师傅的手艺和运气了……”
他们两人就这样在不断地畅想着,从具体的振动、材料结构、供油、冷却,谈到如何小心翼翼地提高压缩比以获取更多动力,但又要时刻警惕着爆震的临界点。
设想增加气缸数目来追求更平稳强大的输出,旋即又陷入对复杂几何、重量激增和新的不平衡的担忧中去。
每一个试图让机器变得更好的念头,都迅速招致一连串需要解决的新麻烦。
莉莎早已悄悄地从书架边挪到了厨房门口,抱着膝盖坐在地上,安静地看着两个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大工程师们。
虽然听不懂那些拗口的词句是什么意思,但爸爸和叶列茨基叔叔眼睛发亮、比手画脚的样子很是有趣。
时间就在这种专注的交流中悄然流逝。
直到一阵清晰的咳嗽声在厨房门口响起。
“咳咳,先生们。”
柯蒂斯和叶列茨基同时一怔,从忘我的技术讨论中惊醒,齐刷刷扭头看向门口。
只见米莉娅不知何时站在那里,手里拿着一个藤篮,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
莉莎已经站起来,躲到了米莉娅腿边。
“我们的两位大工程师啊,你们是不是完全忘了时间了?”
“看看外面,街上的宴席都快散了。”
柯蒂斯和叶列茨基这才茫然地看向窗外,果然一片漆黑,先前的喧闹声也不知道在时候消失不见了。
他们互相看了一眼,都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
“我们根据地虽然条件有限,但个人卫生可不能马虎。”
米莉娅走进来,把篮子放在一张还算干净的凳子上,有些无奈地说道:
“换洗的衣服我给你们拿来了,就放这儿。我现在先带莉莎过去,叶列茨基你别忘了带柯蒂斯先生去好好体验一下我们根据地的大澡堂了,听说那边今天为了迎接你们,特意多烧了不少热水。”
米莉娅领着莉莎离开了,厨房里重新安静下来。
叶列茨基和柯蒂斯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脸上尚未完全褪去的技术狂热,以及此刻的些许尴尬和恍然。
“澡堂啊……”
叶列茨基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发麻的腿脚,脸上露出怀念的笑容。
“的确有几个月没去了,走吧,柯蒂斯,带你去看看我们根据地的一大特色,保证比你修飞机还出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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