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墨屏风被撤去,殿内景象豁然开朗,众人却是心思各异。
元和帝只觉眼前再无阻隔,心境也随之开阔,暗自赞叹:果真令人心旷神怡。
周域胸中那口憋闷许久的浊气终于长长吐出,顿感畅快通达。
反观那些老臣,当他们看到荣老夫人威仪万千地端坐在陛下亲赐的雕花大椅上时,一种熟悉的恐惧感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他们控制不住地回想起当年是如何为了通过荣老夫人的年终考评而绞尽脑汁、如履薄冰,又是如何在她面前小心翼翼、陪尽笑脸,只求她能稍稍放宽标准。那段被严格支配的日子,至今想起仍心有余悸。
华宜殿只是还改了名儿,又不是推倒了重建。
熟悉的宫宇。
熟悉的同僚。
甚至,还有那张俯视众臣的熟悉的脸。
荣妄啊。
荣妄的眉眼,与当年杀伐决断的荣后何其相像。
死在荣后手中的人,若将尸骨垒砌起来,只怕早已是一座触目惊心的山丘。
不知怎的,几人蓦地有些气短,竟连腿肚子都有些发软。
真真是风水轮流转了。
放在过去,他们在荣老夫人面前哪个不是夹紧尾巴、毕恭毕敬的,怎么敢流露出丝毫傲慢之态了。
荣老夫人神色平静,谢恩之后,便向裴桑枝投去一瞥,眼中带着宽慰的笑意,无声地启唇,口型分明是:“莫怕。”
能走到这一步,已经实属难得,足以自傲。
眼见周域与殿中老臣们怒目相视,气氛剑拔弩张,下一刻仿佛就要爆发更激烈的冲突,荣老夫人适时温声出言:“周老大人,且先听老身一言。”
周域气息微顿,当即拱手:“老夫人但讲无妨。”
“你我曾是旧日同僚,共事多年,有话直言便是。便如同此刻,老夫也想知道,您究竟是受了何等天大的委屈,才至于敲响登闻鼓,又被这殿中宵小所趁,屈居于屏风之后?”
荣老夫人解释道:“周老大人误会了。”
“敲响登闻鼓的并非老身,老身也并未受委屈,更无意干涉陛下与诸位大人商议国事。今日贸然到此,实是因我荣国公府未过门的主母敲了登闻鼓,老身特来作陪。”
“这孩子命途多舛,生母与亲兄皆遭歹人毒手,生父更是……更是一言难尽。她性子即便再坚韧,也尚且年少,未曾办及笄礼。老身实在怜她孤苦,总需有人来为她壮一壮声势。既然她有勇气敲响这登闻鼓,老夫人在此,便是要告诉她,她并非孤身一人。”
周域颔首,面露恍然:“原来如此,倒是老夫误会了。”
一旁的老臣们闻言,面色稍霁,心下暗道:既知是误会,总该对他们有所表示了吧?
最起码,总要赔个不是吧。
荣老夫人缓声道:“是老身未能及时说明,才让周老大人心生误会。若要论罪,老身亦难独善其身,理当与你一并向陛下请罪。”
周域从善如流,不待多言,便再度俯身,对着御座上的元和帝结结实实地叩首行了个大礼,认错请罪。
元和帝大度地一摆手:“无妨。”
真正碍事的,已经移开了,他此刻心情舒畅,连看着眼前这群满脸褶子的老臣,都觉得顺眼了不少。
见周域不再上蹿下跳、四处攻讦,而是不动声色地将话锋引向登闻鼓,一众老臣心下渐次清明。
原来如此……
周域这老匹夫,竟是冲着永宁侯府裴桑枝敲登闻鼓一事来的!
这消息虽不算好,却也不算太糟。
两相权衡之下,总好过周域是专程来为荣老夫人造势。
比起不好惹的荣老夫人,他们当然更乐见裴桑枝这般好拿捏的后生在官场上跌撞。
元和帝心情颇佳,将话题引回正轨:“裴卿,你可继续陈诉冤情了。”
若再容周域东拉西扯,或与老臣们僵持不下,只怕裴桑枝今日这登闻鼓便要白敲了。
裴桑枝深吸一口气,继而深深一拜,开门见山道:“陛下,臣恳请陛下,重查臣兄长裴惊鹤身死一案!”
“臣女本不愿以家宅私务叨扰陛下,烦劳三司会审,更不愿将那等不堪之状呈于御前,玷污陛下清听,徒惹陛下烦忧。”
“然,臣再三思虑后,深感兄长之死牵涉之广,绝非‘宅邸私事’四字可以涵盖。若不敲响登闻鼓,臣既无以为亡兄讨还公道,更无力将真相大白于天下。”
“臣之兄长裴惊鹤,生前供职太医院,医术有目共睹,尤精于解毒与瘟疫诊治。昔年,淮南水患肆虐,暴雨决堤,继而引发大疫,疫病横行。家父永宁侯遂主动请命,前往赈灾,兄长亦作为随行太医一同前往,肩负化解瘟疫之重任。”
“然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淮南突发民乱,臣之兄长……不幸罹难于暴起的灾民践踏之下,最终尸骨无存。”
“那些年,臣亦曾深信这番说辞。”
“虽心怀悲痛,却也只能以兄长是为大义而死来聊以自慰,并视其为我辈楷模,激励自身入仕当为民请命。”
“但就在前些时日,臣偶然从家父永宁侯的生母口中骇然得知真相……”
“那场、那场血腥、惨烈,甚至间接致使淮南瘟疫迟迟未平的民乱,竟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阴谋,其唯一目的,便是取臣兄长裴惊鹤的性命!”
“臣之兄长何其无辜。”
“死在民乱里的百姓,何其无辜。”
“那些因疫病迟迟没有研制出行之有效的方子而丧命的淮南疫民们,又何其无辜。”
“此乃家父永宁侯生母之亲笔口供,及臣女依其线索所查得的相关涉案证据,在此郑重呈于陛下。”
“伏请陛下御览圣鉴。”
言及此处,裴桑枝的声音带上了几分压抑的泣声:“臣女今日敲登闻鼓,要告的,是臣女的生父,永宁侯。”
“臣女深知,子女告父,乃大不韪,属十恶不赦之列。”
“然此状,臣女非告不可!”
“臣女生母与兄长的死,皆与永宁侯有千丝万缕的关联;就连臣女自幼流落在外,几经生死,也皆因他之故。”
“即便这桩桩件件的私仇可以隐忍,可以念及亲情缄口不言……那淮南万千百姓所承受的苦难,又怎能轻易勾销?此等滔天之罪,天理难容!”
“求陛下重查臣之兄长裴惊鹤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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