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斗私批修！”
所有人都看向篱笆外面，心里砰砰打鼓。
李正直想的是，这局势刚要好转，好长时间都没有开批斗会的指示了，在路口截着背语录的卡子都没了，怎么又有人来牛棚这喊口号了，这两口子刚能下地挣工分了，这要是再斗个好歹，还得大队上出钱出人治。
赵春草想，刚因为自家的事，牛棚没了一个人，这要是又有运动，可别给他们家扣个什么帽子。
江竹芽心直哆嗦，不是有人找过来了吧，速度能这么快吗？不就是几个孩子吗，有必要非赶尽杀绝吗？心里计划着，要是真是追过来的，她该怎么带孩子们逃。
扔下孩子们自己走，她似乎从未有过这个念头。
简勋和莫修染，戴君安和乐慕......他们是最害怕的，此刻他们心里怕不是要有了一万种猜测。
这形势明明是已经好转了，怎么又要走回头路了吗？
几个人别管心里怎么想的，都还是有担当的人，不约而同的走到院子里，看看外面的来人是谁。
“老三篇万岁！”
“要文斗不要武斗！”
......
院子外的语录声一直没有停，李正直伸脖子一看，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三步两步出了栅栏门，照着还在得意洋洋背语录的半大小子后脑勺，抬手就是一巴掌。
“死小子，你在这起什么哄，折腾人玩儿呢。”李正直恨不得上脚踹他，一寻思他那栽栽歪歪的样，再禁不住他一脚，踹出毛病来就事大了，不得不强咽下这口气。
来人是大队上跑道儿的陈小子，是个十六七岁的愣头青，他三四岁上得了小儿麻痹症，右手落下残疾，人长，右胳膊和右手不长，还是像三四岁时一样，人们背地里都叫他“陈小手”，右腿也短些，走路有些瘸。
干不了啥重活，就让他在大队上跑个道儿，叫个人儿，送个信儿啥的，多少挣点工分，也算是救济了，到秋也能分点儿粮食饿不死。
大队会计到了大队部，没见到大队长，知道李正直来了牛棚，就让他来叫。陈小子胳膊腿不好，脑子也不是很灵光，之前别人都是一见面先背一段语录，他没学会，这刚学会了，又不兴背了，他可不管兴不兴，他不能白背，去别的地方不能背，这都到牛棚了，还不能背背吗？
知道是大队会计找他，李正直出了牛棚回大队部，走了几步还是觉得心里那股气没出来，回头又照着陈小子的屁股轻轻踹了一脚。
*
在外面喊语录的时候，乐慕把冰冰给了江竹芽抱，怕要是来针对自己的，再带累了小女娃，这会儿看没什么事，又回到吴堰的屋子，帮着倒了点热水，给几个孩子洗了洗手和脸，这一盆水洗下来，哪还有什么乞讨半个月的样子，任谁看了，都是不缺吃喝的人家养出来的壮实孩子。
心里明白就行了，嘴上啥也不说，人但凡要是有点办法，也不会带着孩子来牛棚，都是被运动的浪潮推搡着的人，能帮一把就帮一把吧。
赵春草提了点水，把吴堰用的盘子碗筷子都洗了洗，她儿媳妇张改改送饭来了，她端着一盆黄澄澄的大碴子粥，跟着来的大女儿欢欢端着一碗咸菜丝。
看见送饭的来了，乐慕出了屋子，“时候不早了，我们先去下地出工，有什么事，咱们中午再说。”乐慕临出门时大队上出工的钟敲响了。
那是吊在树上的一段废铁轨。
“好，以后要给您添麻烦了。”江竹芽感激的说。
乐慕摆摆手，没再说什么，赵春草也和张改改带着孙女走了，她们也要出工。
江竹芽从窗户看到牛棚的四人拿着农具出门了，吩咐说：“天佑，去把院门关上。”虽然只是个篱笆门，从外面啥都能看到，虽然只是用一截绳子挂住，抬手就能摘下来，可是，仍旧能带给人一些些的安全感。
白天佑应声去了，少年的腿长，几步迈出去，几步又回来了。
江竹芽累了，她把白如冰放到炕沿上站着，白如冰却不肯撒手，仍旧用手抱着她的脖子，白天霖站在炕边有点哽咽，他伸手抱住了江竹芽的大腿，寻求安慰，白天泽走过来抱住了江竹芽的腰，嘤嘤嘤的小声啜泣起来。
白天佑回来时，正看到这一幕，他的脚步在门边停顿了一下，走过来把抱成一团的四个人都抱在自己的怀里，他没有哭，可是江竹芽感受到了他身体的微微抖动。
江竹芽也回抱住四个孩子，除了两个小的，这三人的心中都是一个想法，这一仗，算是胜了，他们能留在这里了。
可是接下来，还有硬仗，能留下来还要被接受才行，留下来容易，被接受，被认可成为这民旺大队的一份子，就没这么容易了。
“先吃饭，吃饱了，继续战斗！”江竹芽用了点力气回抱了几个孩子一下，松开了手，把手攥成拳头，在脸前挥了挥，唇边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
“吃饭饭，吃饭饭。”冰冰也挥舞着小拳头。
她的小拳头挥动时，不小心打在了白天泽的脸上，把几个小孩子都逗笑了，气氛瞬间变得轻松起来。
从他们相见开始，先是躲避搜查，然后拼命逃跑，之后又奋力藏东西，接着撒谎认亲，精神一直都是紧张的，到了此刻，紧绷着的大大小小，才终于长出了一口气。
江竹芽给冰冰冲了碗油茶面，冲得很稠，小女孩吃饱了，连笑容都更甜了。
他们四个人吃的大碴子粥配咸菜，大碴子粥应该是前一晚上就煮上了，非常软烂，里面的大红豆都开花了，吃到嘴里沙沙的，豆香浓郁。一大盆大碴子粥被四个人吃得干干净净。
吃完饭，洗干净碗筷，江竹芽和几个孩子开会。
“下午咱们要去祭奠一下你们大爷爷。”江竹芽说，为了让孩子们适应称呼，她就在语言中让他们习惯，“在大爷爷的被子里找到了点钱，咱们去给他买点纸钱和祭品。”
其实钱是江竹芽事先塞进去的，他们都说是钱被偷了，一路乞讨来的，那就不能有钱，为了怕孩子们说漏嘴，她只好把事情都尽量做得圆满些。
至于谁信，谁不信，其实并没有什么要紧。
她当着孩子们的面打开炕角的铺盖，白天霖喊道：“钱，妈，有钱。”
“大爷爷的被子里有钱。”
*
栽栽歪歪：因为酒醉，或者是疾病，走路歪斜。
灵光：聪明。
改改：女子叫这个名字，就是希望下一胎改个性别。
欢欢，婷婷：谐音换换，停停，和招娣盼弟是一个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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