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日头毒辣，柏油马路蒸腾着热浪，蝉鸣声铺天盖地地砸下来。陈默攥着保温桶的手心沁出薄汗，桶里是牛萍凌晨炖的山药排骨汤，隔着棉布还能感受到微微的热度。自从敌敌畏事件后，兄妹几个制定了严密的排班表，此刻本该是大哥值白班，但陈默总忍不住想多陪陪父亲，脚步不自觉拐向了医院方向。
拐过巷子口时，一声粗粝的吆喝突然炸响：“野生王八！自家水库捞的！” 陈默脚步猛地顿住，目光被路边竹筐里蠕动的黑影吸引。两只王八正叠在一起，暗绿色的背甲布满凸起的纹路，脖颈伸缩间露出尖利的喙，在阳光下泛着油亮的光泽。他想起老专家说过，王八富含蛋白质和胶原蛋白，对提升免疫力有好处，心下一动，快步上前。
“老板，这王八怎么卖？” 陈默蹲下身，手指无意识摩挲着竹筐边缘。卖王八的老汉咧嘴一笑，露出半截缺牙：“小伙子识货！这可是活水王八，六十块一斤！” 说着用铁钳熟练地夹起一只，王八立刻伸长脖子发出 “嘶嘶” 的威胁声，粗壮的尾巴拍得竹筐咚咚响。
陈默盯着王八有力的四肢，想起父亲日渐消瘦的身形，咬咬牙：“两只都要了！” 称重、付款、装袋，动作一气呵成。王八在黑塑料袋里不安地扭动，隔着布料传来的蠕动让他掌心发麻，却又莫名生出股踏实感 —— 仿佛多带回去一份滋补，父亲就多一分康复的希望。
陈悦的 “悦来香” 饭馆飘着熟悉的辣子炒肉香，店门口的蒸笼正往外冒着白雾。陈默掀开塑料门帘，热气裹挟着八角桂皮的香气扑面而来。“姐！” 他扬了扬手里的塑料袋，“帮我炖两只王八！”
正在柜台算账的陈悦猛地抬头，钢笔在账本上划出长长的墨痕。她快步迎上来，围裙上还沾着面粉：“你这孩子，哪能让病人吃这么腥的东西？” 话虽这么说，眼睛却盯着袋子里探出头的王八，眼底闪过心疼。
“老专家说滋补，就当给爸开胃。” 陈默把袋子塞进姐姐怀里，瞥见后厨案板上码着的新鲜羊肉，突然想起陈辉的话，“再做道馕包肉吧，小辉爱吃。” 陈悦眼眶一红，转身时偷偷抹了把脸，围裙带子在身后晃出急促的弧度：“知道了，啰嗦鬼！”
医院病房里，陈宇正半扶着父亲靠在床头读报。听见脚步声，父亲浑浊的眼睛亮了亮，又很快黯淡下去：“不是让你在家歇着？” 陈默笑着晃了晃保温桶：“来给您送汤，顺便……” 他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带您去个好地方。”
父亲的轮椅碾过医院门口的减速带时，发出轻微的颠簸。陈默弯腰将毛毯仔细掖在父亲膝头，触到老人嶙峋的膝盖，喉咙发紧。路边的法国梧桐投下斑驳的影子，父亲仰头望着树冠间漏下的阳光，喉结滚动：“有多少年没好好看看天了……”
“悦来香” 的玻璃门自动感应开启，热气与香气扑面而来。陈辉正蹲在角落啃烤包子，油渍沾了满手，看见父亲进来，慌忙用袖口擦嘴，却抹了满脸黑灰：“爸！您咋来了？” 陈悦系着新换的围裙从后厨转出，鬓角的碎发被汗水粘在脸上，手里的王八汤还在咕嘟冒泡：“都愣着干嘛？快扶爸坐下！”
圆桌中央很快摆满了菜。王八汤盛在青花大海碗里，奶白色的汤汁浮着枸杞和党参，裙边软糯的王八肉颤巍巍地卧在碗底。陈悦用公筷挑出最肥厚的一块，吹了又吹：“爸，尝尝？” 父亲盯着碗里，布满老年斑的手突然开始发抖，浑浊的泪水大颗大颗砸在桌布上。
“哭啥呀爸！” 陈瑶挤到父亲身边，睫毛上还沾着未擦净的泪珠，“这可是大哥从水产市场挑了半小时的活王八！” 她夹起一块裙边，递到父亲嘴边，“您吃了这王八，保准比我在机场安检跑得还快！”
陈辉跟着起哄，用油腻的手比划出王八爬行的姿势：“等爸好了，我开着车带您去博斯腾湖，咱们现场捞王八！” 病房里压抑多日的气氛终于松动，连一向严肃的陈宇都忍不住笑出声，眼角却泛着水光。
父亲小口抿着汤，喉结艰难地上下滑动。陈默注意到老人吞咽时微微皱眉，心瞬间揪紧，却见父亲突然放下汤勺，指着陈辉沾满油渍的脸：“瞧你这邋遢样，以后怎么找媳妇？” 熟悉的嗔怪让兄妹几个同时愣住，随即爆发出一阵带着哭腔的笑声。
夕阳的余晖渐渐消散，乌鲁木齐的夜幕悄然降临。街道上霓虹闪烁，bRt 快速公交穿梭而过，车灯在柏油路上拖出长长的光带。街边的夜市支起五颜六色的帐篷，烤羊肉串的香气混着商贩的吆喝声飘来，“亚克西！新鲜的羊肉！” 的叫卖声与手鼓的节奏交织，热闹非凡。
陈默和陈宇将父亲扶上轮椅，陈悦追出门，手里还攥着保温桶：“爸，明早给您炖鸽子汤，加天麻！” 陈瑶蹲下身为父亲系紧鞋带，睫毛扫过泛红的眼眶：“爸，我明天早班，下了班就去医院陪您唠嗑。” 陈辉挠着头，把一包温热的烤包子塞进父亲怀里：“饿了就吃，管够！”
父亲的身体微微颤抖着，他伸出那双饱经沧桑的手，缓缓地抚摸着每一个孩子的脸庞。那双手，曾经是那么的有力，如今却显得如此无力和苍老。
当他的手最终停留在陈默的肩头时，陈默能感觉到父亲的手在微微颤动，仿佛那是父亲用尽全身力气才能够完成的动作。
“别总往医院跑，家里孩子还小……”父亲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些许的无奈和担忧。
陈默的心中一阵酸楚，他知道父亲是在担心家里的孩子没人照顾。他反手紧紧握住父亲那只布满老茧的手，将它轻轻地贴在自己的脸上，感受着父亲手掌的温度。
“爸，您安心养病，我们都在。”陈默的声音坚定而温柔，他希望通过这样的方式让父亲放心，告诉他无论发生什么，他们一家人都会在一起，共同面对困难。
路边的出租车亮起空车灯，陈宇小心地将轮椅推进后备箱，动作轻缓得像是在安置一件稀世珍宝。陈默扶着父亲坐进后座，替他系好安全带时，父亲突然指着车窗外：“小默，你看，红山的塔亮了。” 远处红山顶上的宝塔在夜色中璀璨夺目，与城市的万家灯火遥相辉映。
“等您好了，我们再带您去爬红山。”陈默的声音有些低沉，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压抑着。他缓缓地伸出手，轻柔地擦掉父亲眼角的泪水，那泪水仿佛是父亲心中无尽的哀愁和无奈。
出租车缓缓启动，车轮与地面的摩擦声在寂静的夜晚显得格外清晰。陈默坐在后座上，目光透过车窗，凝视着后视镜里弟弟妹妹们挥手的身影。他们的轮廓在路灯的映照下渐渐模糊，但却深深地刻在了陈默的心里。
车窗外，乌鲁木齐的夜晚如同一幅绚丽的画卷展现在眼前。五彩斑斓的灯光交相辉映，每一盏灯火都像是一个温暖的家，散发着家的气息。然而，在这繁华的都市中，他们这个家却经历了太多的风雨和磨难。
陈默默默地想着，他们这个家虽然并不富裕，但却充满了爱和温暖。父亲的辛勤劳作，母亲的默默付出，以及弟弟妹妹们的天真无邪，都是这个家最珍贵的财富。尽管生活中有许多困难和挫折，但他们始终相互扶持，共同面对。
出租车在街道上穿梭，陈默的思绪也随之飘荡。他知道，无论未来的路有多么崎岖，他们这个家都会在这烟火人间中继续携手走过漫长的岁月。因为他们有着彼此，有着那份无法割舍的亲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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