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吵让车厢内本就紧张的气氛变得更加微妙和割裂。
老队员们大多都沉默着脸色阴沉，但立场不言而喻。
而那些新加入的幸存者，则下意识地聚拢在了一起，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恐惧与迷茫。
一道无形的裂痕，正在团队内部，悄然产生。
李轩枫没有参与这场争论。
他只是缓缓地，放下了那把依旧温热的手枪，靠在驾驶座上，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忍受着凌迟般的剧痛。
系统超载的后遗症，让他连站稳都觉得费力。
他没有去看那些争吵的人，也没有去看那具正在慢慢变冷的尸体。
他只是转过头，那双已经失去了所有神采的、如同死寂星辰般的灰白色瞳孔，落在了韩心棋的身上。
他没有说话，但这个动作，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命令。
他知道，这种时候，由他这个刚刚扣下扳机的“刽子手”去解释，只会火上浇油。
他需要一个声音。
一个冷静的、理智的、能将这残酷的现实，用所有人都听得懂的逻辑，翻译出来的声音。
韩心棋，就是那个声音。
接收到李轩枫的示意，韩心棋深吸了一口气。
她从一片狼藉的物资箱中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走到了车厢的中央。
她走出来的那一刻，整个车厢，都诡异地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她的身上。
韩心棋没有看李轩枫，也没有看王胖子，她的目光，平静地落在了那个最先提出质问的、脸上还带着一丝倔强的年轻幸存者身上。
她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冷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人性，不是无底线的善良，更不是没有原则的怜悯。”
她开口了，第一句话，就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在你们熟悉的那个、已经消失的文明社会里，当一个人持刀威胁他人生命时，会有法律来制裁他，会有警察来阻止他。因为那个社会，有支撑起‘善良’和‘怜悯’的秩序与强权。”
“但是在这里，”韩心棋的目光，缓缓扫过车厢里的每一个人，“在这片除了死亡一无所有的废土上，没有法律，没有警察，什么都没有。”
“我们自己，就是法律。”
“我们这个小小的集体，就是秩序本身。”
她的声音不大，却像一记记重锤，狠狠地砸在每个人的心上，砸碎了他们心中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
“你说他病了。没错，我承认。”韩心棋点了点头，语气没有丝毫的波动，“从医学角度分析，他的中枢神经系统，已经被高浓度的‘湮灭辐射’彻底摧毁，引发了不可逆的器质性病变，导致了严重的精神错乱和攻击性。他已经不再是‘刘猛’了，他是一个被求生本能和疯狂妄想支配的……怪物。”
“那么我问你，”她的声音，猛地提高了一分，变得锐利起来，“面对一个正在行凶的、威胁到我们二十多个人生命的怪物，我们是应该为了‘救’一个已经没有希望被救回来的人，而让我们所有人，都给他陪葬吗？”
“这不是人性，这是愚蠢！”
“这是用所有人的生命，去满足你一个人那廉价而可笑的道德优越感！”
“这是最自私、最残忍的伪善！”
那名年轻的幸存者，被她这番话，问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都反驳不出来。
韩心棋没有停下。
她走到了那个瘫坐在地上、还在小声啜泣的女人面前，蹲了下来，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然后，她站起身，重新面向所有人。
“你们想要的人性，到底是什么？”
“是看着队友被怪物杀死，我们还要讨论一下这个怪物是不是值得被原谅吗？”
“是当我们的家园被入侵，我们还要考虑一下入侵者是不是有什么苦衷吗？”
“不！”韩心棋的声音，斩钉截铁！
“我们保留的人性，是我们之所以还能聚在这里，而不是像外面那些蠕虫一样自相残杀的根基！”
“是团结！是信任！是哪怕身处绝境，依旧愿意把后背交给队友的勇气！”
“是王胖子明知有危险，还第一个冲出去为我们开路！是老张用自己的能力筑起高墙保护我们！是老王不顾一切的修复仪器！是赵博士用他的知识为我们指引方向！”
“是我们每一个人，都在为了守护这个小小的、脆弱的集体，而拼上性命的决心！”
“这！”韩心棋的声音，回荡在死寂的车厢里，如同晨钟暮鼓，振聋发聩！
“才是文明存续的底线！”
“才是我们在这片地狱里，唯一值得坚守，也必须用生命去坚守的人性！”
一番话，掷地有声！
如同一道刺破黑暗的闪电，瞬间驱散了所有人心中那片名为“恐惧”和“迷茫”的阴霾。
车厢内，一片死寂。
之前那些窃窃私语的幸存者，都低下了头，脸上是无法掩饰的羞愧。
那个最先提出质问的年轻人，更是将头埋得深深的，双肩剧烈地颤抖着。
他们终于明白了。
在末世，善良需要带上锋芒。
而李轩枫那毫不犹豫的一枪，不是残忍，而是守护。
是用最冷酷的手段，来扞卫这个集体最核心的温暖。
团队的意志，在经历了这场短暂的、几乎要走向分裂的争论之后，非但没有瓦解，反而被锤炼得更加统一，更加坚定。
李轩枫看着重新凝聚起来的众人，那双灰白的瞳孔里，那片死寂的冰层，终于融化了一丝。
他心中，稍稍安定。
他强撑着剧痛的身体，重新握住了方向盘。
“清理尸体，处理掉。”
他的声音，依旧嘶哑而虚弱，但再也没有人从中听出冷酷，只听到了不容置疑的沉稳。
“继续前进。”
开拓者号的引擎，再次发出了沉闷的轰鸣。
车辆，碾过那片刚刚经历过血战的焦土，坚定不移地，向着未知的远方驶去。
李轩枫透过满是裂纹的前挡风玻璃，死死地盯着前方。
就在那片一望无际的、荒凉死寂的黑色地平线上。
一抹极其微弱的、却又无比清晰的、完全不属于这片废土的……绿色悄然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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