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共电话亭的霉味和金属锈蚀气息，混合着舌尖那点微不足道的铁锈腥甜，在口腔里弥漫开。阳光透过模糊的玻璃，将我那道裸露伤手的影子投在布满污渍的操作台上，扭曲，变形。
徐文祖在掩饰他的伤口。
这像是一道细微的裂缝，出现在他完美无缺的、掌控一切的表象上。裂缝很小，但足以让一丝冰冷的希望，如同毒藤般，从绝望的废墟中悄然探出头。
我不能回伊甸考试院。那是自投罗网。
医院也不能待。那里太被动，太容易被找到。
我需要一个地方。一个临时的巢穴。一个可以舔舐伤口、磨砺爪牙的阴影角落。
还有……工具。
我最后看了一眼电话亭外那个“正常”的世界——车流，行人，阳光下一闪而过的橱窗——然后推开沉重的玻璃门，重新踏入那片光亮。病号服在人群中格外扎眼，引来几道或好奇或怜悯的视线。我低下头，将受伤的左手藏进宽大的袖口，步履蹒跚，却目标明确地朝着与医院相反的方向走去。
穿过几条街，周围的建筑逐渐变得低矮、老旧。招牌上的字迹斑驳脱落，空气中飘散着食物腐败和廉价香烟混合的气味。这里是城市的褶皱，是光鲜表皮下的暗疮，适合藏匿。
我找到一家门面狭小、灯光昏暗的私人诊所。招牌上写着“金氏内科”，玻璃门上贴着模糊的医疗广告。这种地方，通常不会过多追问来历。
推门进去，刺鼻的药水味扑面而来。候诊区只有一个打着瞌睡的老太太。柜台后，一个穿着泛黄白大褂、头发稀疏的中年男人正百无聊赖地翻着报纸。
他抬起眼皮，扫了我一眼，目光在我脖颈的纱布和苍白的脸上停留片刻，又落回报纸上，语气懒散：“怎么了？”
“换药。”我哑着嗓子说，将藏在袖口的左手伸出来，露出那道狰狞的缝合伤口，“还有，开点止痛药，消炎药。”
他放下报纸，走过来，捏着我的手腕，粗略地检查了一下伤口。“缝得还行。怎么弄的？”
“不小心……划的。”我避开他的目光。
他嗤笑一声，也没多问，转身去配药。“年轻人，小心点。这世道，不太平。”他意有所指地说着，拿出新的纱布、碘伏和几板药片，“换药五十，药另算。”
我默默付了钱。他手法粗糙地给我换了药，重新包扎，动作带着一种见惯不惊的麻木。疼痛依旧，但心里却稍微安定了一些。至少，伤口不会被感染了。
拿着那几板廉价的止痛药和消炎药，我离开了诊所。下一步，是落脚点。
不能去正规的旅店，需要登记身份。我的目光在街边逡巡，最后落在一条小巷深处，一个闪着“住宿”霓虹灯的简陋招牌上。招牌缺了几个笔画，灯光接触不良，时明时灭。
走进那条狭窄、潮湿的小巷，空气里弥漫着尿骚味和垃圾发酵的气息。住宿的入口是一扇虚掩的、漆皮脱落的铁门。里面是陡峭逼仄的楼梯，光线昏暗，墙壁上满是涂鸦和污渍。
沿着楼梯走上二楼，是一个小小的、用三合板隔出来的前台。后面坐着一个正在看电视剧的、肥胖的中年女人，嘴里磕着瓜子。
“住店？”她头也不抬。
“嗯。最便宜的，一天。”
“押金五万，房费三万，先付。”她伸出油腻的手。
我数出皱巴巴的纸币递过去。她随手从抽屉里摸出一把系着塑料牌的钥匙扔在桌上，“307，走廊尽头。热水晚上八点到十点。别惹事。”
拿起钥匙，走向走廊深处。地毯肮脏粘腻，踩上去几乎无声。两旁的房门紧闭着，听不到任何动静，像一个个沉默的墓穴。
307房间。打开门，一股混合着霉味、灰尘和劣质消毒液的气味涌出。房间极小，只有一张窄床，一个摇晃的桌子，一把破椅子。墙壁泛黄，天花板角落挂着蛛网。唯一的窗户对着另一栋楼的墙壁，距离近得几乎能碰到，光线被彻底阻挡，房间里一片昏沉。
完美。
我反锁上门，拉上那副脏得看不出原色的窗帘，将自己彻底隔绝在这个狭小的、散发着腐朽气息的方盒子里。
安全感，以一种扭曲的方式，缓缓回归。
坐在冰冷的床沿上，我吞下两片止痛药。药效还没上来，腰侧和脖颈的疼痛依旧清晰。我拿出那几板药，仔细看了看。普通的抗生素和止痛片。不够。
徐文祖用的，是专业的手术工具，是能精准剥离生命的技艺。我需要能与之对抗的东西。不是蛮力，是……更精巧的，更致命的。
我的目光落在房间角落，那个锈迹斑斑的、提供热水的微型电热水壶上。落在桌子上那个边缘破损的玻璃烟灰缸上。甚至落在自己刚刚换下来的、沾着血污的旧纱布上。
前世那些属于“她”的、关于利用日常物品制造混乱和伤害的知识，如同沉在水底的冰山，开始缓缓上浮，露出冰冷而危险的棱角。
但还不够。
我需要更专业的东西。
我站起身，走到窗边，撩开窗帘一角，望向外面那条被两栋楼挤压而成的、只有一线天的狭窄缝隙。阳光几乎无法抵达这里，只有永恒的、潮湿的昏暗。
徐文祖，你现在在做什么？是在你的“画廊”里，欣赏着你那些浸泡在福尔马林里的“作品”，盘算着如何将我重新捕获？还是已经开始寻找我的踪迹？
我松开窗帘，房间重归昏暗。
嘴角，在阴影中，无声地勾起。
那就来吧。
看看是你先找到我，还是我先……准备好迎接你的“拜访”。
我从那板消炎药里，抠出几颗胶囊，捏在指尖。塑料外壳发出轻微的脆响。
第一步，是先活下去。
第二步，是让他……再也无法高枕无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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