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冲刷着翊坤宫的金瓦，檐角铜铃在风中发出碎玉般的声响。
安陵容盯着铜镜里自己发髻上斜插的金簪，珍珠映着烛火在她眉间投下摇曳的暗影。
镜面突然蒙上水雾，她伸手去拭，却在氤氲中望见沈眉庄绣着松鹤纹的裙角扫过门槛。
\"宝鹊，取那罐金丝血燕来。\"安陵容将染血的帕子塞进袖笼，指尖划过博古架上裂开的送子观音。
底座梵文渗出的暗红沾在指腹，竟像活物般蜿蜒着渗入皮肤纹理。
碎雨敲打窗棂时，沈眉庄正用银剪修整着白瓷瓶里的绿萼梅。
她转身见安陵容发间金簪缠着几缕青丝，忽然用剪尖挑起对方袖口：\"这金线滚边的云纹，倒像是内务府上月新贡的蜀锦。\"
\"姐姐好眼力。\"安陵容将浸透茶渍的信笺铺在案上，烛火舔过墨迹中的朱砂龙纹，忽明忽暗地映出盐引数目旁新添的蝇头小楷，\"今夜雷雨交加，姐姐可听见景仁宫方向传来铜盆坠地的声响？\"
沈眉庄的银剪\"咔嗒\"合拢，剪下两片沾着夜露的梅瓣。
她蘸着茶汤在案面画出禁军巡逻路线图，指尖在某处宫墙豁口重重一叩：\"李统领上月巡视太庙时，曾在偏殿捡到半块刻着西洋字母的腰牌。\"
子时的更漏声里，安陵容裹着玄色斗篷穿过御花园。
暴雨将汉白玉石阶冲刷得泛着青光，她驻足在撷芳殿西侧的回廊，望着琉璃灯下李统领甲胄上凝结的水珠。
斗篷暗袋里的血燕罐子硌着肋骨，渗出丝丝缕缕的铁锈味。
\"娘娘可知昨夜西六宫走水，烧毁了三箱江南织造进贡的云锦？\"李统领的佩刀在雨幕中泛着冷光，刀柄缠着的金丝突然崩开半寸，\"火场灰烬里埋着半枚虎头铜符，与上月漕运总督遇刺案现场找到的......\"
惊雷劈开乌云时，安陵容猛地攥住对方腕甲。
鎏金护腕的龙鳞纹硌得她掌心渗血，却不及书信上朱砂勾勒的龙纹刺目：\"大人可曾想过，为何每次皇嗣病危，总有天象异变？\"她将浸透茶渍的信笺按在对方甲胄上，盐引数目旁的蝇头小楷在雨水浸润下化作游动的赤蛇。
五更梆子响过三遍，安陵容在妆奁底层翻出包着犀角粉的桑皮纸。
铜镜映出她将黛粉混着珍珠末涂满脖颈，又在耳后点上暗黄的斑痕。
当晨光穿透云层时，浣衣局多了个背微佝偻的粗使宫女，粗布衣袖里藏着半块虎头铜符。
御膳房飘出熬参汤的苦香时，安陵容蹲在井边搓洗衣物。
皂角沫混着血燕罐渗出的暗红，将她十指染成诡异的绛紫色。
忽听得身后传来木轮碾过青砖的声响，她借着俯身打水的动作，瞥见轮椅碾过的地方留下两道极浅的银粉痕迹。
\"姑娘，劳烦拾起老夫的暖炉。\"苍老的声音裹着沉水香飘来，轮椅上的老者披着灰鼠皮大氅，枯瘦手指正摩挲着枚刻满西洋字母的铜环。
安陵容低头去捡鎏金暖炉，发现炉底嵌着的翡翠正与昨夜送子观音裂纹走向如出一辙。
暮色四合时，安陵容跪在慎刑司外的石阶上擦洗血迹。
铜盆里的污水映出谋士轮椅碾过宫墙的倒影，她故意打翻铜盆，在追逐水流时贴近对方轮椅。
当手指触到轮轴缝隙的银粉时，忽觉耳后暗黄的斑痕被暮色镀上一层金辉——那正是她今晨用珍珠粉遮掩过的雪肤本色。
谋士的灰鼠皮大氅扫过她手背，沉水香里混着丝若有若无的硝石味。
安陵容望着轮椅消失在暮色中的轮廓，指尖银粉在宫灯下折射出点点幽蓝磷光，像极了昨夜香炉青烟幻化的东珠冷芒。
御花园方向忽然惊起群鸦，她摸向发间暗藏的金簪，发现珍珠不知何时裂开细纹，渗出丝缕暗红如那尊送子观音底座梵文......暮色中的银粉在指尖化作幽蓝磷火，安陵容望着辘轳井口倒映的残阳，忽觉耳后斑痕被冷风掀起细微褶皱。
轮椅碾过青砖的声响复又折返，灰鼠皮大氅扫落的沉水香里，混进了她袖中犀角粉灼烧的苦杏味。
“姑娘的耳坠子倒是别致。”谋士枯枝般的手指叩击着铜环，字母“K”的凹槽里嵌着半粒东珠，“浣衣局的粗使宫女，竟用得起暹罗进贡的螺子黛画眉？”
安陵容将染着绛紫的手指藏进湿衣堆，佝偻的脊背恰到好处地颤抖：“奴婢前日浆洗惠嫔娘娘的披风，蹭了些画眉的青黛。”她故意露出脖颈处用珍珠粉遮盖的雪肤，那里正渗出送子观音底座相似的暗红纹路。
谋士的轮椅突然撞翻晾衣竹竿，漫天飘落的素纱寝衣如同招魂幡。
安陵容踉跄后退时，后腰抵住了井沿冰凉的青苔。
鎏金暖炉骨碌碌滚到脚边，炉底翡翠映出对方瞳孔里暴涨的杀意——那裂纹走向竟与皇帝御书房暗格的机括纹路如出一辙。
“上月漕船沉没时，也有个浣衣女撞见过这种翡翠。”谋士从大氅里抽出半截虎头铜符，断裂处新熔的金痕还泛着赤色，“她临死前说，看到凤凰在火中泣血。”
安陵容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旧伤，疼痛让她想起昨夜浸透茶渍的信笺。
当铜符即将触到她咽喉时，她突然抓起染血的皂角水泼向轮椅轴承。
银粉遇水腾起蓝烟，谋士袖中滑落的西洋怀表坠入井底，表盖内侧赫然刻着沈眉庄闺阁时最爱的绿萼梅纹。
“放肆！”暴喝声穿透垂花门，沈眉庄翡翠翟鸟步摇上的东珠正撞碎最后一缕暮色。
她身后禁军火把照亮李统领甲胄的龙鳞纹，那些鎏金鳞片在雨中泛起的光泽，竟与谋士轮椅轴承的银粉同出一源。
安陵容趁乱将半枚虎头铜符塞进沈眉庄的缠枝莲香囊，指尖触到她袖中冰冷的物事——是那柄修剪绿萼梅的银剪，此刻正沾着新鲜的血迹。
两人目光相撞的刹那，御花园方向传来群鸦惊飞的扑簌声，像极了前世冷宫梁上悬挂的白绫划破夜空时的响动。
“此女偷盗宫中珍宝，给本官押送慎刑司！”李统领的佩刀却挑向谋士的灰鼠皮大氅，刀锋掠过时带起一撮银白鬓发。
那发丝在火把映照下竟显出靛蓝底色，宛如江南织造局上月失窃的孔雀羽线。
安陵容佯装瘫软跌进沈眉庄怀中，趁机将染着犀角粉的帕子塞进对方袖袋。
她嗅到沈眉庄衣襟上熟悉的绿萼梅香里，混着丝若有若无的火硝味——正是三日前景仁宫小佛堂爆炸后残留的气息。
雷鸣碾过琉璃瓦时，皇帝身边的苏培盛捧着明黄卷轴踏碎雨洼。
安陵容望着他皂靴边缘沾着的朱砂粉末，那是唯有钦天监观星台才允许使用的辰州砂。
圣旨展开的瞬间，她看清卷轴背面透出的墨迹——分明是她今晨用黛粉伪造的盐引账目拓印。
“安嫔即刻禁足霁月轩！”苏培盛尖利的嗓音刺破雨幕，手中拂尘却轻轻扫过谋士轮椅的辐条。
当那缕银白麈尾勾住西洋铜环时，安陵容瞥见轴芯闪过丝金线，正是内务府记录皇嗣生辰八字的赤金箔规格。
沈眉庄的护甲掐进她臂弯，在绛紫色宫装留下月牙状血痕。
两人错身而过的刹那，安陵容摸到香囊里多出的硬物——是半块刻着绿萼梅的玉珏，边缘还沾着李统领甲胄上的龙鳞金漆。
暴雨冲刷着霁月轩的菱花窗，安陵容对着铜镜撕下耳后斑痕。
珍珠粉簌簌落进鎏金缠枝盏时，她发现镜面倒映的博古架上，那尊裂开的送子观音正渗出暗红液体。
昨夜用血燕罐收集的毒液，此刻竟在莲花座下凝成“九”字形状的梵文。
轩外忽然传来整齐划一的甲胄碰撞声，安陵容将虎头铜符浸入犀角粉溶液。
当铜符表面的字母开始扭曲时，她听到宫墙外飘来断续的埙声——那是沈眉庄入宫前，她们在甘露寺后山埋下密信时约定的暗调。
烛火倏然爆开灯花，安陵容望着蜡泪在案面凝成东珠形状。
她捻起晨间从谋士轮椅刮下的银粉，混着珍珠末填入中空的簪身。
金簪插入发髻的瞬间，霁月轩外响起十二道重锁落下的声响，像极了她前世咽气时，景仁宫那串被血浸透的珊瑚念珠断裂的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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