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嬛与安陵容心下一惊，忙追着黑影而去，却不见踪迹。待回神，又将注意力放回宝鹊屋内。
晨雾尚未散尽，檐角铜铃在穿堂风里叮咚作响。
安陵容指尖抚过宝鹊床头磨出毛边的青布枕头，忽地触到块拇指大的硬物。
素白锦帕层层剥开，竟是枚缠丝玛瑙袖扣——这纹样分明是内务府上月专为亲王福晋们打制的款式。
\"这丫头月例不过二两银子。\"甄嬛用绢子掩住鼻尖，绣鞋踢开床底翻倒的枣木匣子。
几颗金瓜子混着碎银滚落，叮当声中还掺着串孔雀蓝琉璃珠，正与皇后昨日赏给各宫的年节礼如出一辙。
沈眉庄的鎏金护甲忽然勾住窗棂缝隙，捻出片半焦的纸屑。
残存的墨迹隐约可见\"鹂鸣\"二字，恰与安陵容封存前世的旧诗题头重合。
三人目光在空中相撞，檐下冰棱恰在此刻坠落，碎玉般迸溅在青石板上。
\"小主们恕罪！\"敬事房太监王德全跪在门槛外，官帽沿还沾着枯草，\"西六宫墙根的雪窝子里，寻着双织锦软底鞋印——\"他喉头滚动两下，\"那鞋尖缀的东珠，瞧着倒像...像剪秋姑姑上个月丢的那双。\"
安陵容腕间翡翠镯猛地磕在妆奁铜锁上。
前世记忆如潮水漫过，她分明记得剪秋正是在这个雪天，将双鱼玉佩塞进冷宫废妃手中。
那玉佩后来成了沈眉庄落水的铁证，此刻却在重生的棋局里换了模样。
冷宫朱漆剥落的门扉半悬着，寒风卷着霉味扑面而来。
沈眉庄的狐裘扫过门环，惊起铁链上一串暗红铜锈。
安陵容忽觉袖中香囊发烫——那里藏着从焦尸手中取下的半截鎏金香匙，此刻竟与门环凹陷的纹路严丝合缝。
\"且慢。\"甄嬛突然扯住二人披风，帕子上沾的晨露已凝成冰晶。
她葱指轻点廊柱阴影，斑驳日光里竟浮动着极淡的金粉，正是内务府专供皇后画眉的波斯金黛。
而那些蜿蜒痕迹最终消失在东偏殿坍塌的梁柱后，那里歪斜的匾额上，\"兰薰阁\"三字被蛛网裹成惨白。
呜咽声乍起时，安陵容鬓边的珍珠步摇突然迸裂。
十二颗南珠骨碌碌滚进砖缝，月光石雕成的花心渗出暗红汁液——与她前世被灌下红花时的汤药颜色别无二致。
沈眉庄的羊角宫灯倏地熄灭，却在坠地瞬间映出墙上数道抓痕，最新那道还沾着丹蔻碎屑。
\"你们听...\"甄嬛耳垂的明月珰突然泛起幽蓝荧光，这是她父亲从暹罗带回的奇石所制。
呜咽声里混着铁链拖拽的响动，竟与她们踏入冷宫时惊起的铜锈门环声韵律相合。
安陵容袖中香匙突然开始震颤，鎏金表面浮现出孔雀尾翎的纹路，与皇帝袖口血渍如出一辙。
东墙根积雪忽然塌陷，露出半截缠枝莲纹青花瓷片。
沈眉庄的护甲刚触及瓷片边缘，整片宫墙竟如水波荡漾，显出道暗门轮廓——那门环赫然是双首孔雀造型，雀眼镶嵌的翡翠与剪秋丢失的戒指色泽相同。
此时北风卷着雪粒灌入脖颈，安陵容分明看见自己呼出的白气在空中凝成孔雀开屏的形状。
呜咽声陡然凄厉，暗门缝隙渗出缕猩红雾气。
甄嬛腕间佛珠突然绷断，一百零八颗檀木珠落地竟摆出星宿图案。
而最后一颗滚动的珠子，正停在安陵容绣鞋尖头——那里不知何时沾了片孔雀羽，羽根还凝着未干的血珠。
暗门被沈眉庄的护甲撬开时，锈蚀的铰链发出夜枭般的尖啸。
安陵容袖中香匙突然迸出金光，孔雀尾翎的纹路沿着门缝游走，在蛛网密布的砖墙上映出扭曲的图腾。
甄嬛佛珠滚落的檀木籽不知何时嵌进青砖缝隙，暗红血珠顺着孔雀羽滚落，竟在霉斑遍布的地面洇出\"鸩杀\"二字。
\"是兰薰阁旧主的笔迹。\"沈眉庄的狐裘扫过墙角青苔，露出半截泛黄的楹联。
安陵容喉头泛起熟悉的苦味——前世被灌下的红花汤药里，正是混着这种陈年楹联焚烧后的灰烬。
呜咽声陡然清晰，甄嬛腕间残余的佛珠突然勒进皮肉。
三人转过坍塌的博古架，月光石步摇残片突然在安陵容掌心发烫。
破败的拔步床下蜷着个瑟瑟发抖的身影，宫女云雀的藕荷色宫装沾满金粉，发间竟别着支烧焦的孔雀银簪。
\"小主饶命！\"云雀将额头磕得砰砰作响，丹蔻碎裂的十指死死攥着个珐琅小瓶。
安陵容眼尖地发现她耳后皮肤泛着不正常的青紫，正是前世皇后豢养的死士毒发时的症状。
甄嬛的绣鞋碾过满地碎瓷，暹罗明月珰的蓝光映出云雀颈间勒痕：\"这金粉痕迹倒像是...\"话音未落，门外突然传来整齐的脚步声，剪秋带着六个粗使嬷嬷撞开摇摇欲坠的雕花门。
\"皇后娘娘体恤，特命奴婢接云雀姑娘回景仁宫诊治。\"剪秋发间的点翠凤钗在幽暗中泛着冷光，绣金马面裙扫过门槛时，安陵容嗅到极淡的苦杏仁味——与云雀手中珐琅瓶溢出的气息如出一辙。
沈眉庄突然按住甄嬛颤抖的手腕，鎏金护甲划过拔步床断裂的榫卯：\"剪秋姑姑来得巧，这孔雀银簪的花纹...\"她故意将半截楹联踢到光亮处，\"倒与您去年生辰时内务府呈的礼单对得上。\"
僵持间，忽闻外头传来三声净鞭。
皇帝明黄衣角扫过残雪时，安陵容注意到他拇指的翡翠扳指缺了个小角——那缺口形状正与冷宫门环上的铜锈痕迹吻合。
\"这是在演哪出？\"皇帝的目光扫过云雀攥紧的珐琅瓶，突然凝在剪秋发间新换的赤金掩鬓上。
那掩鬓尾端坠着的东珠，与他今晨在养心殿丢失的朝珠何其相似。
云雀突然发出夜枭般的惨笑，染血的指甲猛地抠进地面：\"奴婢愿以全族性命起誓...\"她颤抖着扯开衣领，锁骨处赫然烙着孔雀衔尾的图腾，\"每月初七子时，剪秋姑姑都会在御花园假山...\"
\"贱婢！\"剪秋的护甲突然飞射而出，却在触及云雀咽喉前被皇帝的金丝马鞭卷走。
安陵容趁机捏住云雀下巴，翡翠镯磕在对方齿间，竟震出半枚融化的金丸——正是皇后赏给心腹的保命毒药。
皇帝俯身拾起滚落脚边的珐琅瓶，瓶底\"景仁\"二字在月光下泛着血丝。
当他转头望向皇后时，众人方才惊觉那袭明黄凤袍不知何时已飘至廊下，十二幅湘绣孔雀裙摆在雪地上拖出蜿蜒痕迹。
\"皇上明鉴。\"皇后发间的九尾凤钗纹丝不动，唯有垂在袖口的珍珠流苏微微发颤，\"这宫女上月偷盗库房被臣妾责罚，怕是怀恨在心...\"
夜风卷着雪粒灌入破窗，忽然吹熄了沈眉庄的羊角宫灯。
黑暗中，安陵容清晰听见皇帝扳指擦过珐琅瓶身的轻响，而皇后发髻深处传来极轻的机括转动声——那是前世鸩杀端妃时，藏着毒针的孔雀金簪蓄势待发的动静。
皇帝摩挲着扳指上的裂痕，目光掠过皇后凤袍上振翅欲飞的孔雀刺绣。
檐角冰棱突然断裂，碎玉声中，剪秋的影子在宫墙上扭曲成孔雀开屏的形状。
当御前侍卫的火把照亮皇后发间那支金簪时，众人看见皇帝的手掌在龙纹袖口里缓缓收拢，却终究没有落下。
\"夜深了。\"皇帝将珐琅瓶抛给苏培盛，翡翠扳指映着雪光，在皇后凤袍的孔雀眼上投下一道裂痕，\"剪秋，送你家主子回宫。\"
安陵容的香匙在袖中发出蜂鸣，她望着皇后裙摆扫过的雪地——那些孔雀尾翎的痕迹正在月光下渗出淡金色粉末，与前世鸩酒洒在金砖上的颜色渐渐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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