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衙大堂内,霎时煞气蒸腾。
时隔多日,作为京城官的他们,依稀嗅到了刀锋上那来自江南的血腥气,原本将唐辰话不当回事的一众官吏,个个吓得面白如纸。
有胆小者更是直接瘫在椅子上,双腿不受控制地颤抖。
“你,你,我,我……”
宛平县丞仗着自己身为朝廷命官,想要斥责唐辰两句,可张口结舌半天,却是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
还是常年主管刑狱的典史,胆气稍微壮一些,手指颤抖着指着唐辰,道:
“你,我,我们是朝廷命官,你无旨意擅杀朝廷命官,视,视同造反,你,你是要造反吗?”
……
“陛下,这是造反啊,请陛下降旨拿下此等大逆不道的逆贼。”
“唐魏二贼,残害忠良,祸国殃民,罪不容恕。”
“不诛二贼,国将不国。”
“陛下,睁开眼吧,救救大郑的百姓吧。”
宫门外,哭声震天。
杨仲芳的尸首虽然被大理寺和刑部的人拉走了,可他的死讯还是以飓风般的速度,传遍整个京城。
昨日刚闹过一场的监生们,卷土重来。
只是这次,人群里少了许多家境显赫的荫生,多了许多在职的科道御史。
相比于,昨日陆文海死的时候,情绪激动,却无人嚎哭不同。
这次来人,人人臂缠白条,高举灵幡。
更有甚者,披麻戴孝,仿佛死的是他们的亲爹般。
朝着宫门跪拜叩首,嚎啕大哭。
“仲芳公,魂兮归来。”
“杨公,魂兮归来。”
喊魂声此起彼伏。
御书房。
听着一浪高过一浪的嚎哭声,洪福帝面无表情地说了一句:
“朕的父皇与皇兄驾崩时,都没见他们这么哭过。”
轻飘飘的一句话,不含任何感情,却也听不出喜怒。
但是,侍立一旁的魏忠贤下意识缩了缩脖子。
正当他忐忑不安时,忽听洪福帝冷不丁地问道:
“朕好像听见他们也将你称为了——贼,你是偷朕什么东西了吗?”
“扑通。”魏忠贤俯跪于地,声音颤抖着连连请罪。
“万岁,爷,您,您是知道奴才的,奴才胆小,什么,什么都不敢拿。”
“哦,是吗?”洪福帝好似在思考,又好似拿不准,“那他们怎么称你为贼呢?难道说他们在诬陷你?”
魏忠贤白皙的脸上一层一层的冷汗,不要钱似的向外冒。
从未,从未有这么一刻,感觉到帝王的威严。
宛如一座高山压的他,连一句辩解的话都说不出口。
洪福帝没等到他的回答,又开口问道:
“他们都说是唐辰杀了杨仲芳,你觉得是不是?”
魏忠贤哪里知道是不是,他又没亲眼看见。
现在他恨死这个杨仲芳了,活着的时候弹劾唐辰就弹劾呗,干嘛还捎上他?
如今死了也不消停,依旧要捎带上他。
想他魏公公勤勤恳恳,兢兢业业,刚学会了三个成语,还忘了一个的主,怎么就十恶不赦了,怎么就大逆不道了?
天可怜见,昨晚他一直在点验自己的小金库,搜刮姓王的在宫外的私宅呢。
哪有空管。外面那些个官儿的狗屁倒灶破事。
清浊司也是,出了这么大的事,竟然无人向他汇报。
这是要造反啊。
正当他在反思清洗清浊司,清洗的似乎还是太轻时,洪福帝又突然开口。
“怎么?平日里,你不是能说会道的,今儿个怎么成哑巴了。”
“奴才,奴才愚笨,想不通唐驸马为什么要这样干?”
魏忠贤虽然不知道是不是唐辰那个家伙干的好事,毕竟那家伙任性行事不是一次两次了。
但,他知道姓唐的现在不能倒,若真被外面那些人弄倒了,那他魏忠贤也可以找个坑把自己埋了。
一想起这事,他又忍不住想要骂那些科道御史都是笨蛋,凭啥要把他和唐辰搅和到一块去。
“你一个个的弹劾,老子不就袖手旁观了。
唐辰孤立无援,还不轻易便能参倒。
现在你们要我跟着他一起死,我虽然不知道他如何想的,但我是绝对不可能让你们再活。”
趴跪在地上的魏忠贤,高撅着屁股,一动不敢动。
心里却发狠,若能平安度过这一劫,定要拿出银子招募一帮听命于自己的兵丁番子,将这帮敢弹劾他的官吏,杀个干干净净。
“是啊,为什么要这样干呢?”
高坐御案后的洪福帝似乎也想不通,只是他想不通的事,好像跟魏忠贤想不通的事,不太一样。
……
白炼如虹,绣春刀锵啷出鞘,当头朝那典史劈来。
吓的那典史悚然六神无主,惊慌着向后闪身急躲,动作幅度大的,刹那撞反了铁梨木官帽椅,又碰碎了青花白釉茶杯。
哐当~
哗啦~
响声交织,震醒了所有人。
一众官吏连惊慌躲避的时间都没有,刚刚还坐在公案后的唐辰,已经持刀跳到了典史面前。
冷着脸喝问着躺在地上一动不敢动的典史大人:
“你说我敢不敢杀你?”
典史早已吓得脸无血色,裤裆浸湿。
“大人饶命啊!我们交钱,我们交钱!”
官吏中不知是谁,率先喊了出来。
紧接着,众人纷纷跪地求饶,哭声喊声连成一片。
唐辰嘴角微微上扬,刚刚还冷脸阴森煞气的他,眉头一挑,露出一个自认为和煦的笑容:
“这就对了嘛,大家都是聪明人,留着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的道理都懂,何必非要逼某家动刀呢。”
转头吩咐,堂上唯一安坐的顾凯:
“顾先生,登记一下,按官职大小把赎罪银数目记清楚了。
然后,再让诸位宅心仁厚,心系百姓的大人,募捐一下,聊表聊表寸草心意。”
顾凯笑着点头,一鱼三吃,榨干最后一点滋味,甚是完美。
官员们听闻交完赎罪银后,还要捐钱,一个个如丧考妣。
可见识到这位小爷真敢拔刀劈人后,众官吏无一人再敢出言反对。
命与钱恕重?他们分的清楚。
眼见着,众官吏如同鹌鹑似的,乖乖上顾凯那里报出自己愿意缴纳的赎罪银数目。
唐辰也就不再重点盯着。
即便有个别的官吏想要少报银数蒙混过关,可有跟随在顾凯身边的番子盯着,一顿抄家,最后只会至多不少。
不一会儿,登记完毕。
唐辰扫视众人,“各位回去后,尽快把银子送来,若有拖延,别怪唐某带着捉刀卫去诸位门上挨个搜。”
“不敢,不敢。”
官员们如获大赦,连滚带爬地跑出县衙大堂。
望着他们狼狈的背影,唐辰和顾凯相视一笑。
“一鱼三吃,你这个法子,好是好,就是太损了。”笑过之后,顾凯抖了抖手里的银本账册,“你就不怕,这次放过他们,转过头来变本加厉搜刮百姓吗?”
“回头你将这个交给皇上即可,赎罪银你也上交上去便是。
如果这般证据确凿,他们还能继续当官,只能说朝堂上有比陛下更有权势的人物。
那就不是咱俩该操心的事了。”
唐辰大略扫了一眼银本上的数目,还没他昨晚抄和尚庙得来的钱财多,立时没了过一手的兴趣。
他唐某人也是有品位的人,不是什么钱都拿。
二人正说话间,堂外忽然传来一名小吏的急报声:
“驸马爷,驸马,不好了,闹起来了,城外流民闹起来了。”
扑棱一声,没注意脚下门槛的小吏,如滚地葫芦似的,滚进大堂中。
顾不上疼痛,小吏急忙爬起来,朝着唐辰和顾凯汇报道:
“哎呦,大人,驸马,闹起来了。
城外流民听闻大人用泥搓伸眼蹬腿丸给他们吃,他们不满,闹着要攻城。”
闻听此言,顾凯眉头禁不住一皱,眼中闪过几分不忍。
唐辰却是莞尔一笑,单手还刀入鞘,冲着顾秀才语带调侃地道:
“现在好了,不用费劲分什么妖人或者平民了,这下都成了反贼,不用我再教你怎么办了吧?”
顾凯抿嘴不发一言,刚刚惩治戏耍贪官的喜悦,一扫而空。
见他不回答,唐辰也不恼,转头向跪在地上揉着胳膊肘,抚着波灵盖,按着胯骨轴,小声痛呼的那名小吏问道:
“本驸马且问你,聚众造反,该当如何处置?”
小吏一愣,忽地狠声道:
“聚众造反,杀无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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