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正峰盯着他：“怎么？万大人不想我急着见这放牛的老头？”
“难道你上头杨氏给你下了什么密令？”
万聪顿时苦着脸：“李大人您这话可冤死卑职了！卑职的主子只有圣上一人！那杨氏跟咱们玄镜司向来不对付……”
李正峰摆手打断：“行了，万大人，这些台面话就省省吧。”
“本官已经知道你是杨氏的人了，是武阳亲口告诉我的。”
“你总不会说，武大人是故意拿假消息糊弄我吧？”
万聪一怔，随即赶紧辩解：“李大人，这一定是误会！天大的误会！”
“卑职当初为了能调来这边，确实给杨氏送过些薄礼，走动过关系，但卑职绝非杨氏核心心腹啊！”
“您若不信，卑职可以对天发誓……”
“是啊，你不是核心，张添才是。所以你才一心想着扳倒张添，自己往上爬，对么？”李正峰再次打断他。
万聪颓然低下头苦笑，再抬头时，神色倒是诚恳了不少：
“李大人，卑职打心眼里敬佩您！跟您说实话，卑职确实和杨氏走得近些，但绝不是我愿意当杨氏对付您的那把刀！”
“马老头这事，卑职真的半个字都没透露给杨氏！”
“杨氏在这件事上，也根本没给卑职任何指令！请李大人明鉴！”
李正峰摇了摇头：
“都说这广大府快改成杨家府了……来之前我还觉得这话有点夸大，现在才知道，真是无风不起浪啊。”
“走吧！吃饭！叫上那马老头一起吃！”
万聪订的宴席设在一个简陋的木屋里。
安北县城边上散落着十几间这样的木屋子，木头搭的，根本挡不住嗷嗷叫的北风，呼呼地往里灌。
但屋里却不冷。
一圈土炕围着一口硕大的铁锅，锅底下柴火噼里啪啦烧得正旺，滚烫的汤汁咕嘟咕嘟冒着白茫茫的蒸汽，把整个木屋熏得又暖又潮。
李正峰一看这土炕，脸色就有点变：“得脱了鞋上炕，围着锅吃？”
林胡那双脚……可是号称能辟邪的！
万聪笑呵呵道：“李大人想脱也行。不过这吃法传自北边大越，吃的就是个粗犷豪放，大多数人来了图省事，都不脱鞋的。”
李正峰赶紧下令：“听见没？谁也不准脱鞋！”
林胡一脸遗憾：“我还想趁机烤烤脚呢，冻得都快没知觉了。”
很快，马老头被一名小番子带了过来。老头穿了件破旧的夹袄，一进门就抽着鼻子笑：
“嗯！香！地道！这锅汤是拿一整副牛骨头熬出来的吧？嗯！这牛生前肯定活得舒坦，骨头熬出来的汤才这么美！美得很呐！”
李正峰看着他，微微一笑：“陆文书先生，别来无恙啊？”
马老头一听，左右张望了一下，然后惊奇地指着自己鼻子：
“大人您这是在叫我？嘿嘿，您准是认错人啦！小老儿就是个放牛的糟老头子，哪配得上‘先生’这么文绉绉的叫法？”
李正峰道：“陆文书先生，事到如今，何必再装神弄鬼呢？”
马老头急忙摆手：“大人您这话说的！小老儿哪里会装神弄鬼？”
“嗯，这锅汤可真香啊，小老儿我饿得前胸贴后背啦，咱啥时候能动筷子啊？”
万聪看向李正峰：“李大人说开吃，咱们就开吃。”
林胡早就等不及了，大大咧咧道：“行了行了，肚子都叫唤了，赶紧开整吧！”
马老头乐呵呵地就要往炕上爬，林胡一把按住他肩膀给推了回去：
“哎哎哎，等等！你干啥？”
马老头一脸赖皮相，还挺惊讶：“开吃啊！你不是说开整吗？”
林胡一脸坏笑：“是我们开整，你在旁边站着看。”
马老头惊呆了，指着林胡：“唉！你这后生！唉！圣贤书都读到牛屁股里去了吗？”
“懂不懂尊敬老人家？你老师没教过你‘老吾老以及人之老’？”
林胡得意洋洋：“露马脚了吧？一个放牛的老头子还晓得孟子的话？”
马老头直翻白眼：“放牛的老头咋就不能晓得了？古时候有书生把书挂在牛角上读，今儿个就不准我马老头也在牛角上挂两本？”
林胡又道：“那你咋晓得我是读过书的？”
马老头理直气壮：“小老儿我长了眼睛呀！你一看就是个喝过墨水的，对不对？大家说是不是？”
他看向四周的人。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纷纷摇头。
马老头背着手，老神在在：“嗯，你们眼力见儿不行，见识也短。”
“正所谓读万卷书不如走万里路，唉，现在的后生呀，唉，比不上我们那年头喽，真是黄鼠狼下崽，一窝不如一窝呀！”
听到“读万卷书不如走万里路”这句，李正峰脑子里猛地一亮：这话有问题！
他前阵子也听人说过！
听胡明的好友唐虎提起过！
他开了脑神窍，记得唐虎原话是：有位老先生告诉他一句话，叫‘读万卷书不如走千里路’……
他立刻道：“你见过胡明！‘读万卷书不如走千里路’！这话是你告诉胡明的！”
这话没头没尾，张世平、林胡和万聪听得云里雾里。
为了显得合群，大伙儿都皱起眉头挤出个川字纹，一副苦苦思索想不通的模样。
马老头却哈哈大笑：“黄鼠狼倒也不光下耗子，还下出你这么个小黄鼠狼！”
“不错，老头子我确实见过一个叫胡明的书生。”
“哎呀，那书生惨呐！本来有中前三甲的命，有当状元的才，可惜喽！”
李正峰紧跟着问：“是你教了胡明那个自杀的法子？”
马老头不回答，猴急地瞅着锅里翻滚的骨头和牛肉：
“光顾着说话了，到底啥时候能吃饭啊？”
李正峰道：“随时能吃。但这锅里的肉是我们的，没你的份。”
“想吃？拿消息来换！回答一个问题，夹一块肉，公不公平？”
马老头无奈笑道：“你们这些当官的呀，肠子弯弯绕绕比牛毛还多！”
“成！赶紧给我碗筷，吃起来再说！”
锅里牛汤炖得奶白，香气勾得人肚子里馋虫直叫，其实大伙儿早都偷偷咽口水了。
上了炕，马老头筷子就急吼吼伸向锅里。李正峰拦住：“问题还没答呢。”
马老头笑道：“行行行！答你！我没教他自杀，我教他的是‘脱去臭皮囊，回归自然身’！”
李正峰松开手。
马老头夹起一大块带筋的牛肉，蘸了厚厚一层韭花酱塞进嘴里，美得眼睛都眯成了缝：
“牛真是好东西呀！我就爱啃这带筋的！”
林胡一边大口嚼肉一边含糊道：“谁不爱啃？狗见了都走不动道！”
林胡看他啃骨头那利索劲儿，吃惊道：
“老爷子，看您这岁数得有七十了吧？牙口可真行啊！”
马老头不乐意：“胡说！大爷我年年都十八，离七十还差得远呢！牙口当然好，大爷还年轻着！”
李正峰又问：“为什么胡明中了‘逆天改命’的邪术，人却没事？他后来日子过得还挺顺。”
马老头翻个白眼：“‘逆天改命’可不是邪术！是有人不会用，才把它用成了邪术！”
“在会用的人手里，这法术可是个顶顶好的宝贝！”
李正峰下意识看向张世平。
张世平一甩袖子道：“抢夺他人命数，违背人伦，伤害天理！管你怎么用，都是邪术！”
马老头歪头看他，咂咂嘴：“行吧，你说是邪术那就是邪术。”
“但杨氏就是会用这邪术的人，对不对？”
李正峰盯着马老头。
“他们用‘逆天改命’把胡明和杨静涛的命数调了个儿，然后你告诉了胡明真相。”
“胡明晓得自己这辈子科举无望，绝望之下想报复杨静涛，所以就向你求了法子。”
“你教了他一个秘法‘脱去躯壳’，让他能‘魂寄书信’到处走，同时让杨静涛暴毙而亡！”
马老头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你不是黄鼠狼，是只小狐狸啊！能摸出这么多路数，真不简单。”
他忽然又叫起来：“酒呢？快上酒啊！干吃肉多没滋味！”
李正峰从林胡腰上解下酒囊：“好酒有的是！好好回答问题，就给你喝！”
他拔掉塞子。
马老头眼睛一亮：“青、青春的味道？这酒有点意思！哈哈，哪儿来的？”
林胡道：“我家李大人媳妇亲手酿的！怎么样？”
马老头仔细打量李正峰：“当真是你媳妇酿的？”
李正峰不回答，给他倒了一杯：“你在北门寺见的胡明，也见了那批考生。然后，那二十三个用‘逆天改命’夺人命数的考生，全被你变成牛了，是吧？”
马老头笑道：“可不是我变的！哈哈，是牛自己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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