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眼傻子和那痴傻少年早已一左一右贴到了林胡身边，三只眼睛死死钉在他手里那只油光水亮、香气四溢的烤鸡上，眨都不带眨的。
李正峰用干净木棍挑着鸡在火上烤热乎了，撕开分食。
白眼傻子立刻嚷道：“鸡大腿！鸡大腿！”
痴傻少年也小鸡啄米似的把脑袋点得飞快。
林胡气乐了：“嘿！这时候倒不傻了？你俩兔崽子是装痴卖傻吧？”
白眼傻子不理他，只盯着烧鸡嚷：“鸡大腿！鸡大腿！”
少年跟着猛点头。
李正峰一人塞了根大鸡腿。
两人接过去，竟是整根往嘴里一塞！
腮帮子瞬间鼓得像塞了两个大馒头。
林胡看得眼珠子差点掉出来：“我的亲娘！我林胡也算走南闯北见过些世面，吃相比饿鬼还凶残的主儿，今儿个算是开了眼，一口气撞见俩活阎王！”
两个呆子活似无底深潭，张世平与林胡顿感如临大敌，忙不迭地争抢着往嘴里塞食。
李正峰见这阵仗不妙，清了清喉咙：“林兄，道长，在下心头一直存着个疑窦，便是尔等这儒道两家……”
“不明白自己翻书去！休来问我！”
林胡当机立断堵住话头，手却悄悄摸向腰间酒葫芦，一个劲儿地往喉咙里灌。
张世平也道：“食不言，寝不语，无量天尊！给贫道也匀点儿！”
林胡灌酒的速度登时快了三成。
一群小崽子围在边上，馋涎吸溜得震天响。
妇人们精得似猴，故意把娃儿往前推搡，眼巴巴瞅着他们狼吞虎咽——那意思再明白不过：
但凡尔等还有点儿人味儿，能忍心看娃儿馋得这般抓心挠肝？
李正峰偏就缺了这份“人味儿”。
他们啃完烧鸡撕猪肘，分完酥肉又一人塞了个大肉包子。
呆子们吃得吧唧山响，林胡一边往嘴里猛塞一边啧啧品咂：
“嗯！这鸡皮香得邪乎，骨头缝里都透着香！好一个‘透骨香’！”
“肘子也地道！肥而不腻，啧啧…李大人来口骨髓？嘶溜！”
“包子嘛，刚出笼是顶好，烤着吃也别有滋味！嘿，瞧瞧这油汪汪的肉汁儿！”
肉包子烤得两面焦黄，香气直往人鼻子里钻。
小崽子们终于绷不住了，“哇”地一声嚎开了。
这下算是彻底捅破了窗户纸。
山里的汉子婆娘们领着孩子，像护着金疙瘩似的守着自家柴火垛，绝不给篝火添一根柴的机会。
幸而起初木头架得足，火还能撑一阵子。
李正峰盘膝坐定，
开口问道：“道长，这世间当真存有天庭、有阴曹地府、有妖鬼之界？”
张世平颔首：“自然有的。你既踏足过黄泉路，便知一二。天庭、妖鬼界，皆非虚妄，只是不如那说书先生嘴里那般玄乎罢了……”
李正峰正襟危坐，竖起了耳朵。
且听这位年轻道人，开坛讲法。
不知不觉，夜已深沉，篝火将熄。
白眼呆子搓搓手站起身，将那啃得溜光的猪肘棒骨往怀里一揣，摇摇晃晃朝山下踱去。
林胡已是醉眼迷离，见状扯着破锣嗓子嚷道：
“嘿！兄弟够光棍！没油水捞了立马拍屁股走人？”
张世平摇头道：“跟上去瞅瞅。”
李正峰听出他话里有话，压低声音：“此人……有蹊跷？”
张世平摸了摸下巴，笑得莫测高深：
“跟着去便知端倪，今夜怕是要开眼界。”
三人安顿好痴傻少年，悄无声息地尾随白眼呆子，走向那两山夹缝间的破庙。
离庙门近了，只见庙前空地上燃着两团火光，竟有人在烤火！
李正峰凝神望去，两堆篝火，每堆火旁都围着四条人影，恰巧面朝东南西北四个方向。
事出反常必有妖。
可林胡酒劲上了头，先前生怕旁人分他的酒，偷偷灌了个底朝天。
烈酒急灌，脑子里早成了一锅浆糊。
他瞅见火光，顿时来了劲头，脚底拌蒜就颠了过去：
“嘿！哥几个好雅兴，半夜三更烤火呢？”
白眼呆子在近前停住脚，木着脸看着林胡凑近篝火。
林胡大喇喇蹭到火堆旁，抱拳道：
“诸位兄弟，叨扰叨扰！借个光暖暖身子成不？咱这儿还有包炒蚕豆，边烤火边嚼豆，岂不美哉？”
那四个汉子低着头，双手凑近火焰一个劲儿地搓着，对林胡的话置若罔闻，只是互相挤了挤，腾出个空位。
林胡一见，喜上眉梢，回头冲李正峰招手：
“李大人快来！给你也占了个好窝儿！”
李正峰长叹一声：“唉，酒是刮骨钢刀，古人诚不欺我！老话说得好，‘吃酒不驱邪，驱邪不吃酒’，至理名言啊。”
张世平笑道：“且让他吃点苦头，长个记性。”
李正峰摇头道：“他便是醉成这般模样，得了好处头一个念的还是我。这份情义，我岂能坐视他吃亏？”
舍不得啊。
他迈步上前。
那几个汉子依旧不抬头、不回望、不言语，只是又挪了挪腚，再让出个位置。
林胡一屁股坐下，伸手去烤火。
手刚伸过去，猛地打了个寒噤，嘟囔道：“这阵阴风…邪门！真他娘凉！”
李正峰一把将他薅了起来。
凑近了才看清，那篝火看似烧得旺，却无半分暖意散出。
跳动的火苗泛着幽幽碧光，寒气透骨。
他毫不含糊，一拳捣在林胡肚腹上。
这一拳力道十足，饶是林胡有宝衣护体，也痛得虾米般弯下腰，“哇”地呕出一大口酒水。
冷风一激，酒气散了大半，林胡清醒过来。
他使劲揉了揉眼泡子，环顾四周，倒吸一口凉气：
“老天爷！李大人！这鬼地方…不对劲！”
李正峰正要开口，小庙里忽地传出一阵孩童的嬉笑声，听动静不止一个，像是一群娃娃被什么玩意儿逗得咯咯直乐。
逗他们笑的…是个什么玩意儿？
或者说——是些什么玩意儿？
笑声轻微，也就李正峰耳力超群才能捕捉。
林胡啥也没听着，他左右看了看，嚷道：
“李大人！我晓得了！咱他娘是撞上冻死鬼烤鬼火啦！这帮孙子烧的根本不是柴，是他娘的枯骨头！”
“冒的是磷火！越烤越凉，活人的阳气都被它们烤干了！” 他自顾自地嚷嚷，
“撞上就是缘分，大爷我既然碰上了这帮害人的腌臜货，岂能放过？！”
“嘿！先给你灭了这鬼火！”
林胡说着就去解裤带，一道强劲的黄汤直喷向那绿幽幽的火焰！
一直低头烤火的四个汉子像是被火燎了似的猛地缩回手。
不见他们如何动作，身形倏地立起！
依旧是耷拉着脑袋。
四个汉子垂着头，垂着手，悄无声息地杵在林胡面前。
夜风仿佛也被他们定住，四下里陡然死寂。
另一堆火边的四个，依旧旁若无人地低头烤火。
李正峰一个箭步将林胡护在身后，喝道：“你作什么妖？！”
林胡梗着脖子：“这不就是四个冻死鬼吗？留着它们继续祸害人？除魔卫道，我辈本分！”
张世平叹气道：“这四位可不是什么冻死鬼，也轮不到咱们收拾。”
“莫怕！休动手！”
一个低沉沙哑的嗓音蓦然响起。
李正峰正欲拔刀，闻声愕然回首，只见那白眼呆子竟开了金口！
他不但开了口，手里也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小锤，锤头溜圆，金灿灿的，看着像暴发户家的摆设多过杀人利器。
白眼呆子冲李正峰扯出一个僵硬的怪笑，提着金瓜锤朝他们走来。
随着他逼近，那四个垂头杵立的汉子竟开始后退。
李正峰这才看清，方才那四人并非冲着林胡，矛头直指白眼呆子。
只是林胡恰好处在呆子和那四“人”之间，才闹了误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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