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殊见状冷哼一声，和身后欧阳修打了声招呼，然后，就像一只打了胜仗的长鸣都尉般昂首阔步向前走去了。
“砰！！！”
心中怒火早已到达了一个临界点，双目开始隐隐泛红欧阳修这次没有说话。
脚下暗暗蓄力，紧接着抬起牛皮底的朝靴照着殿门就来了一脚。
“唔～～”
“何人… …”
在龙床之上裹着一身明黄蜀锦团龙绣被的赵祯突然打了一个大大的哆嗦，模模糊糊的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正要下意识的出声呵斥 ，却被晏殊和欧阳修给一齐给堵了回去。
“臣同参知政事，枢密副使晏殊（翰林学士，知制诰欧阳修）恳请官家立即下旨，将妖妃张氏连同其腹中的孽种一同处死！！！”
在进来的一瞬间，晏殊拉着欧阳修就噗通一下，朝着床上的赵祯行了一个大礼。
二人都将背脊挺的十分笔直，用最大逆不道的语气说出了最忠心耿耿得逆耳忠言。
“你们，你们想要干什么？”
经历最初的迷茫过后，清醒了过来的赵祯的心中很快就愤怒所充斥。
哆哆嗦嗦指着晏殊和欧阳修，无形的威压铺天盖地朝着地上的二人席卷而去。
“恳请官家立即下旨，将妖妃张氏连同其腹中的孽种一同处死！！！”
哪怕面对着赵祯身上的那股恐怖威压，跪在地上的晏殊和欧阳修二人却依然面不改色。
一字不差的再次重复了一遍自己刚刚奏对，最气人的是，甚至连语调都没一丝变化。
“你们这是逼宫来了？”
身上的气势再次拔高一截儿，被侵犯了领地的赵祯目光森然的盯着地上的二人，语气更是前所未有的冰冷。
“臣等不敢！！！”
作为天子旧臣的晏殊二人，早已摸透了赵祯脾气秉性，此刻的他们不卑不亢，针锋相对的看了回去。
一时间，寝宫内的君臣三人都十分默契没有再说话，整个房间里面鸦雀无声，屋内的气氛也逐渐凝滞了起来。
“咯嘣～咯嘣～”
被藏在锦被之下的双手紧紧地握成拳头，赵祯的脸色阴沉的像一个漆黑如墨的锅底，无形的怒气也浓郁的几乎就要化为实质。
“有事儿稍后大朝会再议。”
“现在，统统给朕滚出去！！！”
此时此刻的赵祯仿佛一只，被猎人给逼到绝境的困兽，在拼命维持的绝对强势之中，多少带着那么一丝狼狈的味道。
“臣等遵旨！”
得到了满意结果的晏殊二人终究还是给赵祯保留了最后的体面，恭恭敬敬朝着他复行了一个大礼。
接着就一前一后的退出了寝宫，并且还贴心的替他顺手关好了大门。
“哗啦～哗啦～～”
“怀恩，滚进来替朕更衣！”
将龙床上所有的东西都一股脑的都扔到了地上，身上只余了一套亵衣赵祯在发了一通脾气之后，又急忙对着高声外面的陈群吩咐了一声。
“喏！”
始终处于待机状态的陈平，在听到传召的第一时间，立马就脚下生风的蹿进了寝宫里面。
十分迅速的将今日朝会，所需要穿戴的朝服配饰全部递到赵祯的面前，就好像他一直都是站在这个位置一样。
“嗯，时辰也差不多了。”
“怀恩，起驾！”
在陈平的帮助之下，穿戴整齐的赵祯抬头看了，眼门外渐渐泛起鱼肚白的天空。
淡淡丢下了一句起驾，捏了捏眉心，接着就破天荒的自己率先推门走了出去。
“官家起驾大庆殿呐！”
被自己臣子堵了被窝还贴脸开大的赵祯，面色不虞的坐在御辇之上，望着大庆殿的方向，眼底深处划过一抹隐晦且浓烈的杀机。
而在永庆宫凝华殿的那位，刚刚晋位的修媛张温菡，可就没赵祯这么体面了。
“砰～砰～～”
两顶轿子这头刚一落地，早就憋了一肚子火气的冀国大长公主荀母赵德淑，一甩身上的真红云纹吴罗大袖霞帔。
将头上的九龙四凤冠扶了扶，抡起真宗皇帝御赐九龙盘溪拐杖，砰的一声就把殿门给撞开了。
“你这妖妃，虺蜴为心，豺狼成性，近狎邪僻，惑乱朝纲，所行之事真可谓人神共愤，罄竹难书，本宫今日岂能容你？”
大门被撞开的瞬间，跟在赵德淑后面下轿的长安县太君李善兰手里则是拿着一根弓弦。
一个眼神扫去，她的儿媳寿昌县君程大娘子二话不说，直接来到榻边就照着还尚在梦中的张温菡揪就是两巴掌，接着又一把将人给直接从床上给薅了下来。
“护驾，护驾！”
脸上顶着两个鲜红巴掌印的张温菡是被生生摔醒的，看着面前这两个凶神恶煞，目露凶光的两个宗室勋贵。
她一边尽量的护着自己的肚子，一边冲着门外的执勤的宫人扯着嗓子哭嚎。
“一个个都是死人吗？”
“快，和咱家……”
“啊啊啊啊啊啊！！！”
一直守在偏殿的总管仇士良一听到张温菡的哭嚎，将手里的拂尘一甩，生怕被人抢夺功劳。
翘着兰花指就一路小跑的冲了进去，结果来的快，去的更快，连人家的衣角都没摸到，就被程大娘子一脚给踹了出去。
“弟兄们，跟我… …”
“放肆，给本宫滚出去！”
仇士良身后带着的二十几名内侍宫娥想要趁乱上前抢人，却都被赵德淑挥舞着拐杖给全部轰了出去。
除了偷偷跑去赵祯那里报信的平儿，其余的人一时之间倒是不敢轻举妄动了。
“哼，一群废物点心！”
程大娘子不屑瞥了眼门外的那群内侍宫娥，回头再次将目光投向了被自己扔到地上的张温菡。
此时的张温菡一身狼狈，头上的点翠赤金小冠掉在了地上，乌云般的黑发像杂乱的野草一样披在头上。
石榴红的云锦窄袖内衬上面全是难看褶皱，哪里还有平日里那副高高在上，盛气凌人的样子。
“你，你，居然敢… …”
“啪～～～”
捂着被打肿的脸颊，蓄满泪水的双眸恶毒的盯着大逆不道的程大娘子，结果狠话还未说完，就又结结实实的挨了一巴掌。
“打你就打你了，本宫还需要挑日子吗？”
丝毫没有将张温菡，当一回事儿的程大娘子，收回了刚刚那只打人的手，像看一个垃圾一样看着趴在地上的她。
“来人呐，有人进宫… …”
此时依旧没有认清现实的张温菡，转了转那双好看的眸子，声泪俱下的冲着门外尖叫了起来。
“呜呜呜～～”
而另一侧耐心已经耗尽的李善兰，则是一把从怀里掏出一团草纸，就塞进了张温菡的嘴里，将手里的弓弦拉直缓步向前。
“你给我老实一点。”
见她还想试图还想挣扎，程大娘子干脆将大袖褙子的下摆往腰上一揣。
单臂稍一用力，捏着张温菡的后颈就将人像拎小鸡儿一样提了起来。
“呜呜呜呜～～～”
被程大娘子拎到了半空的张温菡，此刻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处境，眼神惊恐的不停扑腾着自己的四肢。
“砰～～～”
“再乱动一下试试？”
养尊处优惯了的张温菡，又哪里会是一个健妇的对手，更遑论人家还有功夫在身。程大娘子抬起一脚就将地上的点翠赤金小冠给踩了个粉碎。
“哼，知道怕了？”
“晚了！”
程大娘子看着手里放弃了挣扎的张温菡，眼中没有分毫的怜悯。抬起另外那只手，揪住她散乱的发髻。
将她整个人薅着衣领就举了起来，然后，就给一把将人丢出了门外。
“砰！”
只听得砰的一声响，张温菡被程大娘子直接丢到了门外的雪地之上，溅起了一片碎雪。
“唔～～～”
被摔得七荤八素的张温菡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晃了晃昏沉的脑袋，挣扎着一点点的往大庆殿的方向爬去。
“想去官家那里告状啊？”
程大娘子跨步堵在了张温菡的前面，眼神戏谑，接着就顺势按住了她的左手，然后，一脚再次将她踢回了凝华殿大门口。
“今日就叫你做个明白鬼，让你知道知道本宫为何打你！“
程大娘子又往前逼进了一步，抬脚踩在张温菡的身上，举起像醋钵大小的拳头，虎视眈眈的看着她。
“这一下，是为了广南西路那数万名被埋在树下，含冤而死的种橘人。”
“啪！”
程大娘子说完就抡起一巴掌打在的张温菡脸上子上，啪的一声，她的脸颊再次高高肿了起来，嘴角也跟着渗出一丝鲜血。
“呜呜呜呜～～”
被打的无法还手之力的张温菡，只能在嘴里发出低低的呜咽。
并像一条丑陋的毛毛虫一样不停的扭动着身躯，以期能够够减轻一定的痛苦。
“这一巴掌，是为了江南东路那数万名日以继夜，呕心沥血，最后用鲜血染成血绣的绣娘打的。”
这一巴掌扇下去，张温菡鼻子里就像开了个调料铺一样，什么咸的、酸的、辣的各种味道统统都涌了上来。
“还有这一巴掌，是为了全天下所有因满足，你这个妖妃的骄奢淫逸而流离失所，家破人亡的大宋百姓打的。”
“啪～～～”
紧接着上一下，这满含着怒气一巴掌精准的落在上一次的位置。
张温菡感觉自己嘴里最少有两颗牙齿有了明显的松动，她也是此生第一次感觉死亡离自己如此之近。
“官家驾到！”
不远处传来了一声陈平那尖锐的嗓音，将众人的注意力给吸引了过去，也让地上的张温菡难得的有了一丝喘息的机会。
“参见官家。”
在看见赵祯銮驾的瞬间，寿昌县君程大娘子不卑不亢的朝着他随意唱了个喏，接着便不声不响的站在了原地，似乎并没有解释的打算。
“官家，您要为臣妾做主啊！”
而一直被单方面殴打的张温菡则是激动的大喊大叫，但那副楚楚可怜的样子。
再配上如今那个肿成了猪头的脑袋，就属实有点儿让人不忍直视了。
“咳，怀恩速宣太医。”
“喏！”
当看清了那张惨不忍睹的猪头，救人心切的赵祯生生止住了脚步。
转过身来和身边的陈平交代了一句，接着就把目光投向了罪魁祸首。
“姑母，您都多大年纪了，来凑什么热闹啊？”
赵祯面色无奈的问出了这句话，但说出来的语气却是十分冰冷，每个字都感觉带着一层厚厚的冰碴儿。
“官家这是要给妖妃撑腰？”
“莫非官家就不怕寒了整个江南宗室，还有千万学子的心吗？”
面对着赵祯的质问，程大娘子没有半分退缩，抢先一步冲到赵祯面前将怀中，江南七路全部，宗室以及勋贵的联名上书往前一递，毫不客气的质问了回去。
“你… …”
被怼的哑口无言的赵祯哆哆嗦嗦的看着面前的程大娘子，一手拿着那封沉甸甸的联名上书，一手扶着自己的额头，眼前一阵一阵的发黑。
“这一幕是何其的熟悉，太祖爷啊，太祖爷，您是给朕留下了一个什么摊子啊。”
憋屈了一早上的赵祯心里如是想着。
“官家！”
去而复返的陈平一听这话，心里就咯噔一下子，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眼疾手快将赵祯接到怀里，并把他轻轻的扶回了龙辇之上。
“祯儿啊，不是姑母非要凑这个热闹，这份联名你也看见了，姑母不得不来啊！”
将那顶九龙四凤冠正了正，重新戴在了满是华发的头上，赵德淑恨铁不成钢的看了一眼自己这个亲手抚养长大的侄儿。
“一早上门口就跪满各家宗室代表，还有遭难的百姓求本宫来主持公道。”
章献明肃皇后走了才不到三十余年，赵德淑不敢去想，如果这次自己不出面解决，天下又会乱成什么样子。
等日后到了九泉之下，又如何该和自己父皇交代。
“姑母，我是官家，只想宠爱一人，有何错啊，为什么你们都要逼我。”
半靠在龙辇的赵祯也是十分的憋屈看着面前的姑母，为什么连她也不能理解自己的感受呢？
明明自己只是想好好的宠爱一人，为什么所有人都联起手来反对？
“不是我们逼官家，请官家睁开眼睛好好看下天下百姓，海南，广西，江南，还有全国学子，多少人因这贱妇遭受了无妄之灾啊。”
长安县太君李善兰心想不过是个妃子引发的事，要是自己能抢先一步处死她，或许那上万名愤怒的百姓，学子就能息事宁人了。
“请管家即刻下旨处死妖妃和其腹中孽种以平民愤！！！”
程大娘子却是更为干脆，直接一撩下摆跪在了龙辇前面，高声请求赵祯下旨诛杀奸妃。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龙辇之上的赵祯正欲再替自己的爱妃说些什么，结果一阵震天响的登闻鼓声却突然从丹凤门那边传到了几人的耳边。
“坏了，是那群琼州的百姓集体敲击登闻鼓了。”
还跪在地上的程大娘子在听到了鼓声的瞬间也是脸色大变。
“太祖爷在上，老身没能阻止成功，这可怎么啊！”
而跟在赵德淑身边的李善兰则是脸色苍白的捂着自己胸口，一个趔趄就向后栽倒。
“几万人一起敲登闻鼓， 隋末瓦岗寨起义怕是要重演啊！”
赵德淑伸手一把稳稳的扶住摇摇欲坠的李善兰，两位自小在宋太祖，宋太宗身边长大的人互相对视一眼。
二人可是见识过真正的天下动乱的，最老实的百姓一旦被激怒，后果也是最为恐怖的。
“怀恩，回大庆殿。”
有气无力的半靠在龙椅之上，赵祯深深看了眼地上崩溃的长安县太君，低低的在陈平的耳边吩咐了一句。
“官家有旨，摆驾大庆殿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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