婧华还会再回来，江时眠一直都有这个预感。
今天这个预感成真了。
那个曾经自称“空间主神”，后来自称“普通人”的婧华，带着方瑶的处理结果回来了。
“可以把小川跟和月一起叫来吗？不要惊动其他人。”婧华的声音还是很温柔，似乎温柔是她刻在骨子里的。
江时眠对婧华的观感很复杂，婧华确实救过她，虽然救了她之后也没能让她逃离方瑶，这一点倒是能印证婧华确实只是个普通人。
但是江家会发生这么多事故，全是因为婧华失职，又没有足够的能力补救。婧华很坦诚地说了这些原因，但她的道歉也带着一丝高高在上的味道。
季遥川和江和月很快就来了，这是他们第一次见婧华。在江时眠的房间里看见一个陌生人，季遥川没什么反应，但江和月的表情很难看。
显然她猜到了这是谁。
自从江和月从江时眠那里得知了一切之后，她对婧华就没什么好感。
不管他们是神明还是高维世界的新人类，他们既然要道貌岸然地管理小世界，就该履行好自己的职责。
一个副局长，因为失职导致小世界无数生命葬送，不是一句道歉就能解决的，可她似乎除了道歉就没有其他的表示了。
“方瑶已经被按规定处死了，细节我不能透露，但这个消息绝对是真的。”婧华给他们看了方瑶的处决通知书，右下角有书局的方印，篆体的“须弥书局”四个字古朴而肃穆。
“那你呢？”江和月呛声道。
婧华救过江时眠，江时眠说什么都不合适，季遥川不了解情况，说不出什么。
江和月跟江诚忠直接相关，她是最适合质问婧华的人。
婧华宽和地笑了笑，“我会辞去书局副局长的职位，并且再也不涉足讲述者及其相关职业。”
“还有呢？”江和月并不觉得这些足够赎罪，“副局长，你觉得这些是赎罪吗？辞职难道不是因为你失职造成重大危害吗？那是引咎辞职！有过这么严重的职业失误，谁还敢让你做讲述者？这些都是你该受的惩罚！不是赎罪！你可是文字工作者，不会分不清惩罚和赎罪吧？”
不等婧华说话，江和月掷地有声道：“惩罚是规则规定的犯错的代价，不管你愿不愿意你都无法拒绝。而赎罪是出于你自己的主观意愿，你要把惩罚当成赎罪吗？”
婧华无言以对，脸上的笑意变成难堪。她一直自诩平等对待所有人，但她突然发觉不是这样的，她对自己很宽容，对方瑶也很宽容，但是对小世界的人，虽然称不上严苛，却是她自以为是的“平等”。
不给他们超越规则的帮助，不过多地关注他们，让他们所谓“顺其自然”地发展。以至于他们在面对超越规则的力量时毫无还手之力。
说到底，她是一个自大的人。
婧华知道江和月说的是对的，犯错的人都需要赎罪，这是理所应当的事情，于是她下定决心，“我会去寻找你父亲。”
其他人受过的十世的苦她没有办法弥补什么，因为那些痛苦真切发生过，掩盖不了也愈合不了。
她有办法弥补的，只有江诚忠这一点。诚如婧华所说，在她的世界里，她也只是个普通人，逆转不了命运，没法让时间倒流。
江和月的质问卡在喉咙里，突然说不出话来。
看出江和月的迷茫，婧华解释道：“无穷宇宙里散落着很多碎片，有文明碎片也有灵魂碎片。我当初撒了谎，你们的故事并不是我梦见了才写下来的。而是书局的碎片收集员，在宇宙中收集到了你们的故事，书局的任务就是把这些故事填充到你们被复原的世界中。”
“方瑶说得没错，我们可以干涉你们的世界，但我们干涉的原则是维护秩序，而不是满足私欲。你们的故事就是我申领的一块文明碎片，还记得我当初告诉过你我藏起了一块你的灵魂碎片吗？”婧华看向江时眠，摊开手，藏在季遥川心脏里的灵魂碎片就飞了出来。
季遥川震惊地捂着自己心脏的位置，没有痛感，只是在碎片离体之后，心口突然感觉少了什么暖洋洋的东西。
“故事里的人都有灵魂碎片，方瑶测算出的死亡十一次的节点，就是粉碎你们灵魂所需要的死亡次数。相对于茫茫宇宙而言，微渺粉末的存在感微乎其微，所以灵魂粉碎就被视为抹杀。”
“但是即便是粉末也是存在的物质，虽然能全部找到的机会渺茫，且即便找回来了，也未必能复原，复原了也未必还是以前的那个人，但作为赎罪，我会用余生去拼凑你父亲的灵魂。”婧华对江和月鞠了一躬，“这是我能做的所有了。”
婧华把手里属于江时眠的一小片灵魂送进江时眠的心脏，“物归原主。”
江时眠感受不到身体里多了什么。
“死亡节点是无法逆转的，书局从未有过将被抹杀的人重新拼凑的先例。我也不确定如果真的有幸能找到他，拼凑好之后会是什么样子，而且他也不能再返回这个世界了。”
“十一次是书局和世界规则对你们的保护，为你们争取的反抗的时间，江诚忠已经突破了这个界点，这个世界已经将他除名了。如果我能找到他，我会安排他去一个安全的地方生活，而你们还是不能再见面。”
最后一句话是对江和月说的。
婧华其实并不确定自己能找全江诚忠的灵魂粉末，但这一切因她而起，再难的事她都必须去做。
而且当她说出江诚忠有可能被找回来时，江和月眼里有光。
“如果有机会，我会让你们在梦里相见的。”
婧华说完就离开了。
“眠眠，她说的是真的吗？”江和月眼眶湿润。
“我也不知道。”世上死去之人何其多？且不论这世上还有千千万万个其他世界。如果死去的人的灵魂碎片全都漂浮在无穷宇宙里，可能千万年都不一定能找到那些属于江诚忠的灵魂。
“我知道很难，我也知道我可能等不到，但是有希望就好。我不奢求再见，只要他平安，他在哪里生活都可以，他永远都是我爸爸，这一点不会改变就足够了。比起相见， 我更希望他好好活着。”
可是宇宙无垠，穿行在宇宙中寻找渺小的粉末，光是听着都是一件难以忍受的酷刑，婧华真的愿意去吗？
无声的宇宙中，若只剩下了自己一个人，在寻找不知道飘到哪里去的灵魂粉末，也不知道要找多少年，甚至可能因为眨一下眼睛就错过一粒灵魂粉末。
如果把事情想得更坏一点，反正她们去不了婧华的世界，哪怕婧华只是说出来哄骗她们，然后回去继续做她的副局长，讲她的新故事，她们也无法知晓。
不对等的两个世界，不对等的交流。
江时眠没有说出来，江和月也刻意不去想。
江时眠对婧华的了解比较深，她觉得婧华不是在说假话。但婧华提出来的事情实在太艰巨了，江时眠也无法保证婧华真的愿意去做。
人在自身利益被危及的时候，是很难保持善良的。
好在婧华没有骗她们，她确实辞职了，讲述者证书也吊销了，准备了飞行器和行囊，准备去找散落的灵魂粉末。
人总要为自己犯下的错赎罪。
婧华不知道自己这个决定会坚持多久，但至少现在，她想真正地偿还自己的罪孽。
寂静的宇宙里，除了交通枢纽偶尔可见穿梭的飞船，就只剩下婧华驾驶的飞行器在一寸一寸地探索广袤宇宙。
以江时眠所在的世界为中心向外辐射，所幸还真的让她找到了一些零散的粉末。
这些灵魂很少，少到不足以凝出一个人影。但婧华还是能从这些粉末里听见江诚忠临死前最重的执念。
“毕业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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