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峥年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猛地看向沈砚之，眼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惊急：“快走！这次别再回来！记住！活下去！”
沈砚之也从巨大的冲击中惊醒，连滚带爬地钻回通风管道。在他身影消失的最后一刻，他回头，看到了陆峥年被几个黑衣士兵粗暴地从牢房里拖出来的情景。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有一瞬间的交汇。复杂，痛苦，绝望，以及一丝诡异的……解脱。
通风管道内，沈砚之像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躯壳，麻木地向前爬行。
身后地牢里传来的呵斥声、镣铐声、以及陆峥年被拖拽远去的微弱挣扎声。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棉花，模糊而不真切。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只有陆峥年那沙哑的声音在反复回荡。
“是伪造的……” “他们抓了我娘和我妹妹……” “把那张照片……给他看了……” “……愧疚吧……”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重锤，将他过去一年赖以生存的仇恨信仰砸得粉碎！他恨错了人？
或者说，他恨的，只是一个同样被捆绑在命运祭台上的可怜虫？真正的魔鬼，一直高高在上，是赵承业，是周文甫！
那父亲呢？父亲明知是构陷，却为了保全无辜妇孺而甘愿赴死……这又是何等残酷的“正义”？！
巨大的荒谬感、悲怆感和一种无处发泄的愤怒，几乎要将他逼疯。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爬出督军府，又是怎么在燃烧的街道和废墟间穿行的。世界在他眼中失去了颜色，只剩下灰烬和血色。
他漫无目的地游荡着，像一具行尸走肉。炮声、枪声、哭喊声，都仿佛与他无关。直到一阵激烈的近距离交火声将他惊醒！
他发现自己不知不觉竟又绕回了靠近城西的地方。一队赵承业的溃兵正在与一小股渗透进来的南军士兵激烈交火，子弹横飞。
沈砚之慌忙躲到一堵断墙后，瑟瑟发抖。
就在这时，他看到一个穿着军官制服的身影在混乱中被子弹击中大腿。惨叫一声倒在地上，正好离他不远。是赵承业部的一个军官。
那军官试图爬行躲藏，但腿伤让他行动艰难。
他看到了断墙后的沈砚之，眼中立刻露出哀求之色，嘶哑地喊道：“兄弟……救救我……拉我一把……”
沈砚之看着他身上的军装，那代表着毁灭他家庭的势力，本能地想要退缩。
但就在这一瞬间，他看到了军官眼中纯粹的、对死亡的恐惧，就像……。就像当初在地牢里，他看到的陆峥年眼底深处那一闪而过的脆弱。
鬼使神差地，他伸出了手。他奋力将那名受伤的军官拖到了断墙后相对安全的地方。
军官瘫倒在地，大口喘息，脸色惨白，连声道谢：“多谢……多谢兄弟……救命之恩……”
沈砚之看着他，忽然开口，声音沙哑得自己都陌生：“你……认识陆峥年吗？”
那军官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他会问这个，忍痛喘着气：“陆……陆旅座？当然认识……唉，可惜了……”
“可惜什么？”沈砚之追问。
“听说……听说他通敌，被大帅抓了……”军官摇摇头，压低声音：
“不过……弟兄们私下都不太信……陆旅座虽然治军严，但对弟兄们还行……主要是……哎。肯定是周阎王那帮人搞的鬼！他们早就看陆旅座不顺眼了！”
军官的话，无意中佐证了陆峥年的处境。沈砚之沉默了片刻，又冒出一个问题。
一个盘旋在他心头许久的、关于另一个人的疑惑：“那……周处长身边，是不是有个叫陈九的？情报贩子。”
军官皱起眉，努力回想：“陈九？没听说过……周阎王身边的心腹，我都大概知道，没这号人……搞情报的？
哼，周阎王搞情报都是用自己的爪牙，或者找些有把柄捏在手里的……怎么会用街面上的混混？”
沈砚之的心脏猛地一沉！
陈九……不是周文甫的人？那他到底是谁的人？他那些所谓“内部”的消息来源……
他对自己和陆峥年超乎寻常的“兴趣”……他煽动自己散播谣言……甚至他最后那场看似壮烈的同归于尽……
一个可怕的、令人不寒而栗的猜想，如同毒蛇般钻入沈砚之的脑海！
难道……陈九从一开始，就不是真心帮自己复仇？他甚至可能……根本不是陈家的遗孤？
他的所有举动，都是为了挑起自己和陆峥年的争斗。是为了将水搅浑，是为了……服务于某个更深、更隐蔽的主子？！
那会是谁？南边的人？还是赵承业其他对手？
自己从头到尾，都被利用了？！被当成了一把愚蠢的、搅乱局势的刀？！
这个猜想带来的冰冷和恶心，甚至暂时压过了之前的悲怆。他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几乎要呕吐出来。
那军官看他脸色不对，喘息着从怀里摸索出一个东西，塞到他手里：“兄弟……你救我一命……这个……送你……快走吧……这里太危险了……”
沈砚之低头一看，手心是一块触手冰凉、带着些许血污的怀表。他愣愣地看着那块表。
军官不再多言，挣扎着试图向更安全的地方爬去。
沈砚之握着那块冰冷的怀表，站在原地，久久无法动弹。
信任彻底崩塌，世界变得无比虚假和可怕。父亲、陆峥年、陈九……所有人的形象都在他心中碎裂、重组，变得陌生而狰狞。
他以为自己一直在追寻真相，却发现自己可能一直活在一个精心编织的谎言里。
那破碎的信念，如同手中的怀表，指针停滞，再也无法指引方向。
他失去了最后的目标，也失去了最后一丝力气，缓缓滑坐在冰冷的废墟上。望着眼前燃烧的城市，眼中只剩下无尽的空洞和迷茫。
信而被弃。
他信了世道的公理，被弃之如敝履；信了复仇的意义。却发现仇恨的对象早已模糊；信了合作的盟友，却可能只是落入另一个陷阱。
沈砚之瘫坐在废墟中，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骨头。信任的全面崩塌，比身体的疲惫和饥饿更具摧毁性。父亲、陆峥年、陈九……
这些构成他复仇世界核心的形象，要么轰然倒塌，要么变得模糊诡异。
他像一艘断了锚的船，在暴风雨中的黑暗海面上疯狂打转，不知该驶向何方，甚至失去了挣扎的力气。
远处和近处的枪炮声似乎变得更加密集和逼近了。
南军的攻势显然加强了，赵承业的部队正在节节败退，巷战进入了最惨烈的阶段。流弹不时尖啸着掠过头顶，将残存的墙壁打得碎屑纷飞。
一阵杂沓的脚步声和凶狠的叫骂声从不远处的街口传来。
“搜！给我仔细搜！一个都不能放过！尤其是穿军装的！”显然是赵承业部的督战队或者宪兵，正在执行残酷的战场纪律，搜捕逃兵和可疑人员。
沈砚之一个激灵，从麻木中惊醒！他此刻虽然没穿军装。但一身污垢、形迹可疑，落在这些人手里，绝对是死路一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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