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午后，巨大的冠树投下浓密的阴凉。三五成群的监生们聚在树荫之下，有的倚靠树干，有的坐在石头凳上。有的干脆蹲在地上。话题永远围绕着天理人欲的争锋或是时政利弊的言论中。
“听说了吗？”仲南神秘兮兮朝众人眨眨眼。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仲裁兄。”其中一学子不耐烦嚷道。如此称呼仲南，是皂隶娘子给仲南取的花名？原话“仲南，你整日惹是生非。多管闲事，你以为你是太平洋警察吗？你整日哔哔哔说个不停，你不如不叫仲南了，叫仲裁吧。什么事都喜欢参一脚，做公断。”他不甚明白什么是仲裁。小娘子解释，仲裁等于公断。
“谁叫仲裁？仲兄，是你弱冠礼取的字吗？”另外一学子笑嘻嘻问道。
“别打岔，裁，我又不是宫中的太监，取什么裁字。”仲南愤怒嚷道。对于这个花名，他其实挺愤怒的，不知啥叫仲裁。
“什么事？仲南，快说。”桑永安咬着酥饼。一日热过一日，他想念皂隶娘子的小甜水，手中烧饼顿时不香了。
仲南朝众人招了招手，五官挤成一团。
“怪热的，有话直说，别鬼鬼祟祟的。”张景成躺在小榻上摇着蒲扇。监生皆不敢这么早回府，怕府中得长辈训斥：游手好闲，不学无术。
仲南也不与张景成计较，他朝众人挤眉弄眼，小声嘀咕：“胡博士纳小妾了，正所谓一枝梨花压海棠。”这句诗句让他想入非非。
提起胡博士？胡玉咯噔一下跳起，他目光巡了一圈，指着仲南大吼道：“仲南，你别胡扯。”
“狗子，你不信？”仲南一时乐了。昨日去逛十六楼，老鸨子亲口说的，翠儿不见客，等着明日国子监的博士抬进门，他稍微一打听，国子监为位博士姓胡，小翠年轻貌美，屁股大，好生养，正符合为了传宗接代人士定制的上上人选。
胡玉自是不信的，可在光天化日之下，讨论自家长辈的私事，他脸上有些挂不住。何况，这位长辈是他崇拜的楷模，不仅学问高还深情专一。前几日，他还信誓旦旦在谢烨面前夸下海口，胡博士是另类，为了一个女子，不被家族所容纳。他面有菜色，气鼓鼓驳斥道：“荒唐，同族长辈之事，我尽不知，容你来编排。”
“唉，狗子，长辈之事怎好告知于你。”仲南讪讪笑，上前拍了一下胡玉的肩膀，随即，他转过头去，对着众人笑道：“传宗接代不是天经地义之事吗？纳妾算什么事，有能力纳妾之人才是真男子。”
监生们皆面红耳赤的，谁也不敢接话。他们都过于年轻，刚过了弱冠之年，纳妾之事对于他们来说也太过遥远了。
“讨论这个干嘛？有辱斯文。”吴一不屑皱皱眉。个人私事在如此神圣地方讨论，不雅。
仲南不服气冷哼一声，转头撺掇着众人去给胡博士道喜。
“陛下欲招燕王妃与世子一家入京，你们怎么看？”吴一不屑与仲南为伍故而转移了话题。
“啊！要招燕王妃与世子入京为质吗？”其中一学子一脸诧异问道。
“三年前，陛下就不该放了燕王妃与世子离京。这会儿又得设法招其回来。”另一学子眉头紧蹙，不安望着众人，低喃道：“不知会惹出多大的祸事。”
“覃五郎，你的意思是燕王妃与世子拒绝入京？”张放面色凝重，心事重重问道。
“此乃博弈，只怕会是两败俱伤，朝堂不稳呀。”另外一学子接话道。
“陛下事事与翰林侍讲学士方若商量，那方若乃一介文臣，怎么出这样主意。”另外一学子气恼说道。
“勿论国事。”张景成坐直身子，忍不住插嘴道。最新消息，燕王妃与燕王世子迟迟不进京，朝中局势出乎意料的紧张起来。
“本末倒置！”张放忍不住感慨。
“说啥呢？”覃五郎瞥了一眼张景成，转头，目光放在张放身上，再次撩起话题。
张放忍了又忍，实在是憋不住，语气凌厉说道。“陛下兄弟皆在京为质，陛下叔叔皆在藩地各自为王。这不是本末倒置吗？”
“京城中，朱姓王族众多，哎呀，地价只涨不降，这京官难做呀。”其中一学子连连感慨道。
“哈哈，郑八郎，岭南最合适你，山高水长的，地价只降不涨，白送。”另一学子接话道。
众人笑成一团。去岭南意味着贬斥，一辈子的官途就此完蛋。
其中一学子笑嘻嘻说道：“众人皆说夏娘子置宅院过于疯魔，便宜了男子。现下看着疯涨的地价，我甘愿入赘了。”
“轮得到你吗？有人提前插队了！”另外一学子打趣道，目光瞥向笃杜院中的郎君。
“谁呀？”有人不解问道。
“我，我挺合适的，我要插队。”仲南一脸兴奋举起手，他与众人想到一块去了。事先告知一声，不显突兀。其实，他们这种小门小户跟商贾之女乃门当户对。双方皆有“cai”。一个是财，一个是才。
“切，仲裁兄，小心你父亲打断你的腿。”其中一学子嗤笑道。一句玩笑话，仲南居然当真，他们是站在金字塔塔尖的人，谁会甘心娶最低贱的商贾女。
“走，找谢六郎问问，公府半子与商贾女婿有何不同。”其中一学子怂恿着众人。
谢烨在笃杜院埋头苦干，他在雕板。这种私活，他不该在国子监做的。只是小娘子一时要得急，他也不愿意牺牲晚上，两人难得的独处时光。故而，国子监成了他的临时作坊。
一众学子涌进教室，谢烨一时间有些恍惚。待看清楚来人，他着急忙慌用书册遮盖。
众人你瞅我，我瞅你，目光不约而同转向桑永安。
桑永安撇撇嘴，摇头拒绝。
“找我？”谢烨看着这群人的架势，知道来人必有事， 他一边瞅着众人，一边用手扫着木头碎屑。
众人推搡着桑永安上前。桑永安虽不情愿，还是壮着胆子，低着头问道：“烨哥，国公府的女婿怎么样？试婚丫头真送往永平侯府了。”
谢烨一怔，此事已传得沸沸扬扬。在长辈面前，他义正言辞拒过婚。可事态一经发酵，也越发不可控制了。他盯着众人，拒绝回答。
桑永安有些尴尬，他忙找补道：“不是我要问的，是他们逼我问的。”
“真有试婚丫头？”仲南捂住嘴，眼睛睁得大大的。他凑了过来，一脸暧昧补充道：“那丫头漂亮不漂亮。”
众人目光炯炯，耐心等待着谢烨的回答。谢烨摇着头，冷冷嗤笑道：“道听途说，这纯属无稽之谈。”
众人皆一脸失望摇头。试婚丫头，谁这么大的面子，敢冒两府绝交的风险，除非陛下嫁公主，不然谁敢打侯府的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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